也许是因为江南独有的特质吧,西湖的雾天要比其他的内陆湖多,尤其是在这个黏黏稠稠的梅雨季节。不过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也正好造就了西湖的美,一如温柔婉约的江南女子,越是娇羞含蓄,越是让人浮想联翩。
位于湖畔的百年老字号醉月楼,虽说平时也是日日门庭若市,不过今天似乎也过早地宾客盈门了。按理说今天天气雾蒙蒙,阴沉沉的,不是什么宴请宾客的好日子,但是今早刚开门营业没多久,就有客人陆陆续续地到店里来,而且不少都随身带着兵器。按照大明律法,寻常百姓不得私藏兵器,更别说带着它招摇过市,而这些人又怎么看都不像是官府的人,那么,能随身携带兵刃的也只有那些拳师镖客了。
这些人进来之后,虽说也和普通客人一样喝酒划拳侃大山,但空气中似乎总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是紧张?还是某种带着兴奋的期待?店小二刚来这里没多久,此情此景他也不能准确地总结出来。
又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只见有人陆陆续续地进来,却不见有人出去,这些人似乎都在等些什么。此时本就不算太小的大堂已经异常嘈杂,各种南腔北调的声音在这里交融混杂,这时,一个身穿黄衣的中年男子走进了店里,刚刚还吵吵嚷嚷的人群像是突然达成了某种默契似的,一下子全部归于宁静。
当日的掌柜看中年男子走进店里,亲自迎了上去,道:“范爷总算来了”,一面赶忙在店外挂上打烊的招牌,并插上门板,关上店门。
这掌柜口中的“范爷”就是关中振威镖局的范俊范总镖头。大约半个月前,他收到了来自风雪山庄的飞鸽传书,被告知了冷毅与上清真人遇袭的事情,并让他多加小心。但范总镖头这个人说他嫉恶如仇也好,说他高调好事也罢,遇到这种情况绝不愿意躲躲藏藏,于是他转手就在江湖中广发英雄帖,邀请各路江湖豪杰于下月十五,也就是今日,在西湖岸边的醉月楼举行捉鹤大会,商讨怎样除去“云鹤”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武林祸害。只是,虽然说关中振威镖局号称中原第一镖局,范俊的武功也在武林中算是数一数二,但是振威镖局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镖局,既不是什么武林世家,也不是达官显要,而江湖也是一个很现实的地方。所以他发的英雄帖自然请不动少林,武当等武林名家,在座的除了全国各个镖局的镖师镖头和他平时走南闯北结识的好友之外,都是一些来看热闹的武林中二三流的人物。
范俊走进大堂之后,环视了一圈。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人,他的英雄帖能请得动些什么人,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此时大堂中有几张不认识的面孔,这本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有在大堂角落里的一个人却似乎和此情此景格格不入。
那个人似乎是一个游方郎中,沾满油渍和酒渍的灰衣不知有多少天没有洗,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原来就是灰色的。他的相貌也被满脸的胡渣遮得差不多。此时他好像已经喝醉了酒,正一手搭在药箱上睡大觉,似乎完全没有被刚才大堂内混乱的情形所打搅。而他那把写着“妙手回春”的幌子,则随意地斜靠在酒楼的墙上。
掌柜的看到范俊盯着那人看,忙上前解释道:“那人今早店一开张就进来喝酒,酒醉了就睡。小的原以为他也是范爷请来的朋友,如果范爷不认识他,小的马上派人把他赶走。”
“一个酒鬼而已,不用这么大费周章”范俊说完,径直走到大堂中心,而那些原本坐在那块地方的人,也都非常识趣地把桌椅往旁边挪开,这样,以范俊为中心,周围立刻空出了一块几尺见方的空地。
范俊站定之后,先向四周逐一抱拳,随后说道:“各位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朋友,首先谢谢各位能卖范某这张老脸,不远千里赶到这里。老夫废话也不多说,今天我们在这里开这个‘捉鹤大会’目的就是......”
范俊“是”还没说完,只听后面“吱”的一身,店门竟已经被人推了开来,再往外一看,门板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拦腰砍断,被砍下的木板整齐地散落在店门外面。范俊看到这里也是一惊,他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也领略过许多一流好手的招式,他知道那些招数猛烈如排山倒海的敌人固然难对付,但像这种能隐藏自己的气息,杀人于无形的对手才是真的可怕。
这时,大堂内其他人的目光也都被吸引到了门口。只见一个身穿红衣,腰间佩了长短两把东夷唐刀的人走了进来,他神态轻松自如,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可能带来多大的骚动。
那红衣人进来之后,也并不看看四周,旁若无人般地穿过了半个大堂,来到了范俊的面前。范俊赶忙上前抱拳道:“这位不认识的朋友不知应该怎么称呼,如果范某以前有过得罪的地方......”
红衣人打断了范俊的话道:“我听说这里在开捉鹤大会,既然大家想要捉鹤,那没有鹤怎么行呢。”
范俊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他又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又不禁感到哭笑不得。他面前这个人虽然说衣着和武器都和传说中的云鹤相吻合。但是没想到这个在江湖传闻中如妖魔一般的人物竟然会如此矮小,而且,怎么说呢,还稚气未脱。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你也就一定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吧,我不喜欢多说废话,把那件东西给我吧。”
“什么东西?满嘴胡言。”范俊一边说着,一只手已经按在了佩刀的刀柄上了。
“我说的自然是钥匙,至于到底是什么,你心里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我看今天这里坐着这么多来捧你场的人,你应该也不想伤及无辜吧。”
“大胆狂徒,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撒野”喊这话的是镇威镖局关中分局的镖头张赫,话音还未落,两枚铁镖就已经顺声飞到了云鹤眼前。
看到这两枚铁镖飞来,云鹤却不接也不躲,只是用带刀鞘的长刀顺着铁镖的飞行轨道一拨,说也奇怪,两枚飞镖顺着刀鞘转了一圈,竟改变了方向,朝着张赫的方向飞去,但力道却一丝未见。
看到自己的飞镖朝自己飞来,张赫只能改变原来的攻势,先考虑怎么躲过这两枚铁镖,就在招式转攻为守的一刹那,云鹤的那把带刀鞘的长刀已近逼到了他的眼前,当在场的众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的时候,张赫已经肚子上后颈上连中两刀,被打晕在地上。
“大家一起上”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在座的所有人纷纷操上自己的家伙把云鹤包围在当中,而云鹤却不惊也不慌,甚至连刀鞘也没有要拔掉的意思。一时间,各种刀剑棍棒,飞镖暗器都直朝云鹤飞来,但身处这场风暴中心的云鹤面对这种攻势既不格挡,也不反攻,只是一味地抓住各种攻击的间隙闪身躲避,时而在这个人的背上推一把,在另一个人的剑刃上挑一下,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他已经顺利地移出了打斗的圈子。而尚在激斗中心的众人们,不但一刀也没有砍到目标云鹤的身上,不少人倒被自己同僚的刀剑暗器击伤。
“大家都停下!”范俊看到这局面几近失控,赶忙出面阻止。听到范总镖头的吼声,大家才逐渐停止了争斗。
范俊先对早在一旁翘着脚看热闹的云鹤拱手作揖道:“云少侠,在场的各位都是我的属下和朋友,刚才他们妄图以多胜少,老夫在这里代他们向少侠赔不是了,对于少侠刚才的不杀之恩,老夫也在这里谢过少侠。既然云少侠此行是冲着范某而来,那我们今天就不要再伤及无辜了如何?”
“你是说要和我一对一单挑?”云鹤问道。
“正是此意,若云少侠得胜,范某定会在自己能力所及范围内成全云少侠的心愿,若范某侥幸得胜,则请云少侠从此以后不要再干扰中原武林的秩序。”
“好,不愧是中原第一镖局的总镖头,总算还有些英雄气概”云鹤说完站起身来,把那把带鞘的长刀插回腰间,重新绑好之后,又双手同时把长短刀全部拔了出来,左手长刀,右手短刀,摆好了架势,“早就听说过范总镖头双刀双绝的名声,不过不知和我这双刀比又会如何,范总镖头,要我让你几招吗?”
“我范某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没有让过别人,也从没有要别人让过。”范俊说话间,两枚飞刀已经朝云鹤飞来,飞刀之后,一柄玄铁大刀伴着凌烈的刀风也向云鹤身上的要害处砍来。
对于飞刀,云鹤像刚才对付张赫一样,长刀刀尖一转,飞刀就改变了原来的轨迹,砍进了酒楼大堂的立柱里,而对于随之而来的玄铁大刀,他却只是闪身躲避。
几个回合下来,范俊一直保持着这种飞刀与大刀的配合攻击,大堂的每根立柱上都被钉进了四五把飞刀,虽然云鹤一直都在躲避着范俊的直接进攻,但无奈刀风所及范围过大,没多久,他就显得有些疲于奔命。而范俊却站在大堂的中央,连脚步都没怎么挪。胜负似乎已经逐渐明显了起来。正当云鹤像前几回一样用刀尖转变了范俊所发出的飞刀的轨道时,只听后面“叮”“叮”的两声,范俊又补发了一枚飞刀,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前两枚的身上,那两枚飞刀又改变了轨迹,回旋了一圈,朝云鹤的后背飞来。这一招正是范俊行走江湖多年的拿手绝技“连环九刀”,即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一柄飞刀在空中连续变换轨迹九次。
云鹤来不及去接背后的那两把飞刀,只能下腰后仰,可是没想到途中却被桌椅的断腿绊了一脚,本能地用短刀往地上一撑,就在这一刹那,范俊的玄铁大刀已经砍到了他的眼前,没办法他只能用长刀来接,但是范俊的刀势力道太大,长刀刚一碰到大刀的刀面,就被震脱了手。云鹤赶忙以短刀为借力点,一翻身逃过了刀风,紧接着他直接把短刀往大堂横梁上一扔,让刀柄朝下垂直刺在了横梁上,自己则朝最靠近那根横梁的立柱跑去。
范俊立马追上去横刀一扫,可没想到云鹤顺着刚才钉在立柱上的飞刀像踩楼梯一样地拾级而上,再在空中翻了一个漂亮的后空翻,竟稳稳地单脚站在了范俊的刀尖上。说时迟那时快,他以刀尖为借力点,两手在范俊肩上一撑,一个空翻翻到了范俊的后背,随后再用手肘在范俊腰椎上用力一顶,范俊一个踉跄,偌大的身材一下子撞在了立柱上,又正好把插在横梁上的短刀震了下来。云鹤反手接住短刀,用刀柄在范俊的几个穴位上连捅几下,范俊的整个人顿时瘫了下来,云鹤翻转短刀,把范俊连人带衣服钉在了立柱上,又一翻身,抓起掉在地上的长刀刺在了范俊的脖子上。
局势发生这样子的惊天逆转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虽然大家今天都是被范总镖头请来的,可是现在总镖头落了难,在场的却伤的伤,被吓破胆的吓破了胆,没有一个人可以帮范俊解围。
虽然范俊现在已经动弹不得了,但云鹤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一手用刀抵住范俊的脖子,一手解下范俊腰中的钱袋,把里面的钱全部倒在了地上,又用脚把每一枚铜钱都一一撵开,可是却好像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那枚金色的铜板被你藏到哪里去了?快说!”云鹤抵着范俊的脖子问。
“其他的事情我都能答应你,只有这一样东西,我绝对不会给你。”
云鹤又把刀尖往范俊的脖子里推了一分,刀尖上已经泛出了细微的血珠“你不爱惜自己的命我也没办法,但别忘了,在场的那么多你朋友的命,我要取起来也如囊中取物。”
“好,好,我给你,钥匙就在我绑在手臂上的暗盒里,你按下那个机关按钮,暗盒就会打开”
云鹤顺着范俊的话在他左手手臂上摸到了一个暗盒,按下了盒子盖上的机关按钮,可没想到先是一股石灰粉从暗盒的小孔中喷了出来,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火辣辣地疼,随后各种飞镖,铁钉,飞针都从暗器盒中喷射而出,虽然云鹤及时抽回长刀护住了要害,但是身上还是不免被好几件暗器击中,慌乱之中,他下意识地反手一刀,眼看就要砍到被钉在柱子上的范俊,可只听到“当”的一声,他的长刀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挡住了。
这个暗器盒本来是每个镖师都会随身备着用来在穷途末路时和敌人同归于尽的,范俊本来已经做好了下一刻受死的准备,却没想到凭空冒出来了一个救星。回神一看,那救星正是刚才在酒楼一角倒头睡觉的游方郎中,而他用来挡长刀的,竟是他幌子上的那根竹竿。
“你是何人?为何要挡我?”云鹤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对于目前的状况自然也无从知晓。
“在下本一游方郎中,听说今天这里有一场恶斗,想来捞几个伤员换点酒钱,本来看热闹看的正开心,但是看到少侠你刚才快要一刀把这个老人家砍死了,我才过来阻止,少侠你想一想,人死了,不就没有我什么事了吗?”
“滚开,要不连你一起砍”云鹤说着,就要用右手来抽钉住范俊的那一把短刀,可是右手却又在空中被人按住了脉门。
“哎呀,少侠,大事不好,刚才你中的暗器上恐怕有毒,你现在不能运气,不能发力,也不能动怒,要不毒血攻心,就算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你......到底......是......谁......”云鹤越说越感到一阵虚脱,这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官兵来啦,官兵来啦。”他实在坚持不住,一下子倒在了那个郎中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