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杨云帆却是愈发烦躁。他头一次被女子拒绝,原本想邀几个同僚共饮,不知谁人将消息散布出去,连同尚书及两位侍郎大人也一同来了。
甄猷前在雅间扫视一周之后,诧异道:“陆大人竟是不在?”
“她今夜当值。”岑勇道。
甄猷前“哈哈”大笑,“难怪杨大人这般心不在焉。”
杨云帆饮了一口闷酒道:“人家一个姑娘,甄大人莫要乱说。”
“乱说?”甄猷前也呷了一杯,“陆大人尚未婚配,近来又有些狂蜂浪蝶穷追不舍,若不是我家中已有发妻,又岂会放任肥水流向外人田。”
岑勇点头道:“陆大人勤奋好学,我看同科的几位官员,恐怕要居于人后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对陆景岫赞誉有加,唯独岳尚书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众人确实不知尚书大人为何偏同陆大人过不去,但听有人诧异道:“那不是陆大人吗?”
杨云帆顺势向下望去,却是懊恼地咒骂了一句,径直下了楼。天黑雨急,陆景岫捧着食盒漫无目的在御街行走,她不曾感觉到冷,只因一颗心冰冷如寒夜,再无半点生机。
她满脑子都是阴暗廊檐之下,庆安王抱着太傅的情形。她一直以为二人不过是亲密而已,谁知他们的关系是她一生也参不透的谜。
庆安王笑着捏着太傅的腰肢,“总算增了些许肉。”
太傅叹息道:“这几日食得太饱,夜里总是辗转难眠。”
“我替你消消食便好。”庆安王低头盯着太傅,看着看着,却是扔了伞,压着她的身子吻了上去。
太傅亦是紧紧抱住他的腰肢,仰起头激烈地回应。
陆景岫彻底愣在原地,觉着双脚如灌铅般难以移动。她只记得太傅半倚在庆安王怀中,被他拦着腰肢抱上了马车。甚至在庆安王上车之时,太傅还探出半个身子,以衣袖轻轻擦拭他鬓发的水珠。
不知站了多久,忽然有人以外衫遮了她湿漉漉的身子,“随我上楼。”
陆景岫的怀里还抱着三个食盒,却因被杨云帆扯着衣袖,踉踉跄跄上了楼,待到在众人面前丧尽颜面地一亮相,她不由暗叫糟糕。
上至刑部尚书、两位侍郎,下至诸位同僚……大半个刑部都坐在当场。她这般狼狈模样,宛若逃难归来。
陆景岫尚未落座,便见岳临江盯着她怀里的食盒暗自发笑。他满了三盏酒,往面前推了推,“既是晚到,自罚三杯。”
甄猷前耸耸肩,与岑勇对视一眼,完了,尚书大人又欺负小姑娘了。
哪知平日里文文静静的陆大人也不示弱,从左至右逐一将三盏酒饮尽。
陆大人竟然还有这般出众的酒量,便是教杨云帆也自叹不如。但见她饮了几杯,苍白的小脸也红润起来,反是在岳大人面前坐定,“你可是幸灾乐祸?”
杨云帆便是一愣,呦,倒是敢横眉冷对直属上级了!
“碰壁了?”岳临江盯着她怀中湿漉漉的食盒,她从白日抱到夜里,不知当作宝贝似的捧着做什么。但凡有男子追求女子,莫不是赠予珠玉宝石,偏这没见过世面的庶族女子,将盛放饭菜的食盒当作珍宝。
陆景岫还想说些什么,便见对面那人摇晃起来,她又转头望向杨云帆,但见他的身形也模糊难辨。
“明日还要应卯,今夜就到这里。”岳临江说罢却是唤了女侍过来结账。
既是尚书大人这般说,众人也觉着酒席该散了,只是天色渐暗,总得有人送陆大人回府吧。杨云帆正要自告奋勇,却见岳大人唤了女侍,又递了钱银,道:“拿着我的名帖去辅国将军府上。”
众人面面相觑,岳大人莫不是要辅国将军亲自来接?这等有女同车的美差,岳大人自己不为所动也就罢了,怎么也不将机会留给旁人?
杨云帆临走之前还向雅间望了一眼,但见陆景岫披着他的外衫,颇有些疲惫地趴在桌子上。岳大人与她相对而坐,嫌恶地将脸转向另一侧,气氛凝重异常,宛若寒冬。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不曾停歇,陆景岫伏在桌子上,双目迷离地望着漆黑的窗发呆。
“醉了没有?”岳临江问。
“不知道。”陆景岫觉着耳朵里嗡嗡作响,便是连声音也不像她自己的,“头晕。”
“既是身在刑部,便要学会以理智判断诸事。”岳临江见她目光呆滞,也不知是否听清他的话语,“你与他,一辈子都不可能。”
岳临江看得明白,她的兄长是手握兵权的辅国将军,庆安王亦是个有封地、实权的人物,二人掌握了南楚国近四成的兵力,以及两座边关城池。假如二人联姻后造反,后果不堪设想。纵使圣上与庆安王亲如手足,一旦涉及王权之争,以天子当年在连江城的手腕,又岂会心慈手软?
胭脂公主中意辅国将军,便是明城街巷的小儿也知晓,可天子为何迟迟不表态,还不是因为公主当年过继给了元妃,与庆安王更为亲近。一旦陆景明尚主,便是庆安王与陆家联姻,圣上怎会轻易点头?除非徐徐削弱其中一方的兵权。可陆景明武将出身,庆安王又是边关守将,削弱谁的兵权都不明智,因而陆家注定不可能攀附皇族。
在认清自身地位及局限性这一点上,陆景岫不如她兄长。
陆景岫也明白岳临江所说,她喜爱的是男子,太傅喜爱的也是男子,她与太傅当然不可能。
窗外雨势渐收,忽然有人在门外轻叩三声,而后推门而入。
陆景岫只觉有人唤了一声“景岫”,而后在她耳边道:“我背你回去。”
岳临江但见方才还睁眼防备他的女子软软伏在兄长背上,撒娇似的嘟囔道:“哥哥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
“是我不好,教哥哥担心了。”
“是哥哥没能照顾好你。”
这兄妹俩真是……岳临江见陆景明将妹妹在马车中安顿好,便又对他抱拳道:“多谢岳大人照应。”
岳临江亦是抱拳,“兄长言重了。”
陆景明这才想起,岳太公合了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对结果甚是满意。可是他即将出征,两家只得先订婚,待他南征归来再操办喜事。
他知晓妹妹心上之人不是眼前这一个,可他一朝南下,岳家将是景岫最好的庇佑。
“哥哥可曾觉着我自私?”陆景岫在马车内睡了一会,忽然问道:“哥哥在外辛苦,我却总是做着不切实际的梦,从来没有替你着想过。”
“不,是哥哥未曾照顾好你。”陆景明自责道。他不在家的这些年,都是景岫一人撑起全族,他这做兄长的可曾尽过半点责任?
“若我嫁入岳家,算不算替哥哥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