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枝这两年远在南境,极少回京,不想凰儿又长高了许多,口齿也比从前更加清晰,她好奇地围着姑姑张望,而后问道:“姑姑的驸马呢?”
哪有什么驸马,燕枝笑道:“凰儿的小驸马呢?”
“没有小驸马。”凰儿羞恼地垂下眼睑,“我还没有长大。”
后来燕枝才知晓,长辈们原以为两个孩子只是玩笑而已,哪知梁境的齐小驸马哭喊要尚主,凰儿也抹着眼泪说要驸马,还说不要同姑姑一般齐大非偶。
齐大非偶……也不知凰儿从何处学来。如此一来二去,倒是惊动了镇国公主。镇国公主抱着孙儿劝慰道,待凰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齐麟长成英俊伟岸的少年,她便准了孙儿至明城下聘。
最后小驸马也只得咬着一口奶牙,“凰儿等着我长大!”
凰儿挤出几滴眼泪,牵着小驸马的手道:“叫姐姐。”
庆安王夫妇忙于政务,小世子平日便在坤明宫酣然入睡。燕枝想起自己离京之时,燕泽还在三嫂的肚子里,转眼间已经这般大。小侄儿从未见过姑姑,好奇地睁大眼看她,而后扶着自己的小床走了几步,伸手来抓姑姑的裙摆。
说来燕泽刚满十个月,有一日突然从小床上站起来,扶着围栏走了两步。想来庆安王与王妃皆是能横刀立马的人物,儿子尚且含糊着说不出半句话,反是能自己四处行走,走累了便在地上攀爬,也不要旁人抱他。
临近年末,太上皇也从虞城回来,每日在宫中陪伴小孙儿,燕枝觉着他眼角眉梢的皱纹又深了几分,终究不是年轻时候的凌厉模样。
夜里家宴之时,太上皇举了小世子坐在肩颈之上,倒是惊得儿女一阵慌乱。太上皇甚是宠爱燕泽,就差跪在地上给孙儿当马骑。大人们越是惊慌,燕泽便笑得越是欢喜。
当夜最为欢喜的反是太上皇,平素不苟言笑之人竟是弯着嘴角,说了一句,:“泽儿,吾之长皇孙。”
纵是燕榕平日里不擅察人颜色,也看到林馥微微一震,而后再看皇兄与皇嫂,皆是面色如常。燕枝正剥了橘子喂了一瓣给凰儿,许是不曾听到方才的话。
燕榕不由在桌子下握住了林馥的手,只见她露出个温和的笑容,示意他宽心。他知晓她数年疲惫,不曾放松警惕。遇到他之前朝不保夕,疲于奔波。遇到他之后战战兢兢,生怕被他识破了女子身份。如今位高权重,却更是小心谨慎,不能走错半步。
林馥只觉他缓缓将手指嵌入她指缝之中,牢牢贴着她的掌心不肯分开。
“幼子燕杉尚在北境,明年也教他回来罢。”太上皇将小世子交给奶娘,忽然感慨道:“听闻余氏的身子也大不如前了。”
“儿臣已派医者前往宛平。”天子道。余氏毕竟是父皇当年的正妻,这样多年过去,他若是念想她,也在情理之中。
太上皇却是将目光转向燕枝,“听说小胭脂将鲁家那小子带回来了,怎么不来见我?”
燕枝才明白过来父皇在说什么,连忙道:“父皇,谣言不可信。”
“谣言?”太上皇狐疑地看了燕榕一眼。
燕榕只得干笑两声,“人倒是来了,也不敢贸然与父皇相见,于是送了些小物件来。”
而后众人便见识到了庆安王口中的“小物件”,乃是一把桐面梓底的古琴,以温润的羊脂玉为十三徽,蚕丝为弦。太上皇只看了一眼,却是摇头道:“我不喜抚琴。”
燕榕觉父皇实乃口是心非,说是不喜,却又偷眼看了几次,而后对燕枝道:“退回去。”
燕枝琢磨了一会,分明是三哥接了“小物件”,怎么反而教她去退回?况且……她觉着父皇的模样,不是不喜欢。
待到家宴结束,庆安王夫妇便抱了小世子回府。燕泽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在马车之上一番攀爬,终于扶着父王的身子站起来,哪知马车一阵颠簸,他便又“咚”地一声摔倒。
燕泽磕到了额头,惊恐地环顾左右,见父母皆在看他,这才放声大哭起来。
林馥知晓他虽不会说话,平素倒是会观察大人们的神色,见着父母皆在,便扯着嗓子一番哭闹。可是待他哭闹了一会,发觉无人回应,便又会掉着眼泪往母亲怀里钻。
林馥这才抱着他,柔声唤道:“泽儿痛不痛?”
她伸手去抚他的额头,并无摔伤红肿。燕泽倒是委屈得很,隔着衣衫便在母亲胸前嘬了两口。
林馥起初还坚持亲自喂养,后来公务繁忙、起早贪黑,便是连小家伙的口粮也供应不足,只好交给奶娘喂养。可儿子即便是闻着母亲身上的味道,也会安静地伏在她胸口,习惯性地咬着衣襟想要吮吸。
林馥抱了泽儿一会,见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倒是又闭着眼酣睡过去。
“自方才在宫中起,你便有心事。”燕榕伸出手臂去揽她,“到我怀里来。”
孩子静静伏在她怀中,她又静静倚靠在他胸口,“凰儿与泽儿,像是当日的小主公与迟玉。”
林馥仰起脸看他,“我一生所求,一是继承父亲遗愿,二是保护小主公不受颠沛流离之苦,而今也算得偿所愿。”
“你总是想着这些,将我置于何处?”燕榕问道:“就不怕我醋意横生?”
“殿下且先醋一会。”林馥笑着问他,“我将后半生补偿给你可好?”
“补偿?”燕榕琢磨了一会,“你得由着我为所欲为。”
他言毕低头,寻到她微弯的唇角,轻轻与她贴合一处,复又分开。
但见她怀里的小家伙急促地喘息了几声,而后又安静地睡去。自从有了这块小绊脚石,纵是他想要为所欲为,也实在无能为力。
他只得与她相依一处,守着她怀里睡得正浓的小世子,盼望他快些长大。
“年前不少城主回京述职,会在城郊比试骑射。”燕榕道:“明日将泽儿交由乳娘照看,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林馥还记得陆景明最后一次回到明城,也曾与她比试过骑射。而今想来,不过是短短两年之前。可时光流逝、白驹过隙,如今连泽儿也近一岁。
“也好。”林馥盯着怀中的儿子,若他明日睁眼,发现不见了父母,不知是否会哭闹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