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燕榕原以为阴魂不散的北齐太子又要南下交纳贡赋,哪知此次出使的乃是礼部官员。既是外使来访,当奉为座上宾,庆安王自是要亲自作陪,教对方通体舒畅才好。
待到一行人上了酒桌,不分彼此地相互寒暄,再来一番觥筹交错,便已各自醉了三分。燕榕不由向余览使了个颜色,他愈发殷勤地率礼部一干官员劝酒。
好容易撬开了北齐官员的嘴,燕榕便听到了些见不得光之事。许是北齐皇帝做太平王之时,性子压抑得太久。自他登基至今,不过短短十载,倒是一口气风流到底,连年广纳天下美女。而今后宫的美人与子嗣俱多,皇后的恩宠不再,便是连太子之位也岌岌可危。
太子迟玉原本娶了兵部尚书之女为妻,可新婚之夜却撞了鬼,有人说王妃被吓得疯疯癫癫,也有人说王妃病故了。迟玉至今没有子嗣,也不知是不是当夜吓得身形俱灭。
若说这父子二人,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四处寻找方士延年益寿。另一个年纪轻轻便失了男儿根本,日后恐怕是要断后了。北齐皇帝在这般情况之下,似乎是动了废长立幼的心思,已经在诸位小儿子中物色中意的人选。
这其中最为受宠的,乃是当日北上和亲的玉屏郡主。燕榕与她已有十载不见,想来鲁媛出身将门,又是容貌与心智俱佳,能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之中获宠,也在意料之中。可她若是想要保得儿子,还要在诸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却是困难重重。毕竟鲁氏当年背负着犯上作乱的罪名,鲁媛少了靠山。
燕榕还在琢磨,便见那北齐官员喝得东倒西歪,捧着酒杯笑道:“听闻管相的小女儿嫁了庆安王,当真是好命!”
“哪里。”燕榕亦是举杯道:“本王能娶她为妻,才是人生之大幸!”
“管氏女儿原本是太子妃的命格,登临后位的人选,而今做了王妃倒是可惜……”另一人摇头叹息,“管氏虽已覆灭,管相余威仍在。若她能辅佐太子殿下,殿下又何愁不能早日登基?”
管相故去这样多年,众臣虽然不敢在陛下面前提及,心中却无不感念他的治世之功。两个北齐来使一番叹息,便各自又饮了几杯。
燕榕听到此处,却是再也无心饮酒。他与林馥不仅有了夫妻之实,而今连名帖都纳入了宗正寺。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王妃,今生今世也不能改变。纵是如此,还有人千里迢迢觊觎他的王妃?
燕榕并不生气,只是动了从未有过的心思:若是能教鲁媛的儿子继承太子之位,迟玉日后是否便再也没有机会、对林馥虎视眈眈?
所谓一劳永逸,便是教迟玉一辈子都无法翻身。鲁媛胜在聪慧,却没有家族父兄的依靠,她若想要奋力一搏,还需借助外力。若是郑国公尚在,鲁媛借助外力即可保得母子平安。可是郑国公早已亡故,鲁氏全族百余男女也早已迁出了宁远城。
燕榕心上滋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故而宴饮之后,他并未立即回府,而是只身往宫中而来。宫中灯光如昼,皇嫂与小胭脂带着凰儿在庭院中玩耍。燕榕抱了抱凰儿,神情难辨地看了燕枝一眼,便迫不及待地面见皇兄。
他仍旧是平素那般不苟言笑的模样,一张不见喜怒的脸上平静无波,“入宫何事?”
“陆景明弥留之际有事交代,我今日突然想起,特地来告知皇兄。”燕榕答。
“这般醉醺醺的模样,当真不是酒后失言?”天子问。
“若我说得不对,皇兄权当是我酒后失言好了。”燕榕笑了笑,便又回想起陆景明当日的憔悴模样。及至交代后事之时,他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他曾说过:宁远城的余阳,深谙南夷用兵之道,此人可用。
“我当日以为,他是说南下征战之时余阳可用。因而战事结束,我同林馥还想举荐他出仕。”燕榕不由道。
“他不会出仕。”天子替他说完后半句,“他终生不做燕氏之臣。”
“既是如此,陆景明当日说余阳可用,究竟是何意?”燕榕问道。恐怕聪慧如林馥,早已参透了余阳的身份。余氏为南楚第一世家,曾与郑国公鲁氏,虞国公兰氏呈三足鼎立之势。可余氏族长余刚,当年曾经胁迫父皇退位,招致全族灾祸。而今在朝中入仕的唯一一人,也不过是分家余览。
宁远城地处南境,哪里还会有余氏宗族,不过是鲁氏犯上作乱之后,更名换姓以自保的手段而已。所谓余阳,不过是“鱼阳”的谐音,恰是一个“鲁”字。郑国公一族雄踞宁远城数年,曾与南夷多次交战,其子深谙夷人用兵之道也不足为奇。从年岁判断,那余阳不是旁人,恰是当年的郑国公世子鲁恒。
天子不由在庆安王额上敲了一记,“同林馥相处得久,榆木脑袋竟也开窍了!”
燕榕捂着额头道:“你任命陆景明为城主,由他教化民众、管辖城池,便是要他抹去鲁氏在南境留下印记,彻底取代鲁氏。”
天子点头,“不错。”
“可你又担心他一人之力,不足以震慑南境,故而并未对鲁氏赶尽杀绝。”燕榕又道。陆景明的属下余龙跃深受器重,足矣说明他奉天子之名,对待鲁氏仍旧采取招纳的态度。
“你也知晓郑国公之死……”天子感叹道:“虽非我之过,亦非鲁恒之过,可他却因父亲亡故与朝廷为敌。”
所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况且郑国公已故,母妃又葬在冰冷的栖梧山,纵是燕榕这些年听到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也不想再扰了母妃的清净。
当日平定宁远城之后,天子派遣陆景明镇守南境。鲁氏全族虽然尽数迁至近郊建府,但也不排除有人犯上作乱之心。故而他曾留下一道密旨给陆景明,不论是何人登上鲁家家主之位,若是有心谋逆则杀,若是无心与朝廷为敌则用。
燕榕忽然回头,望向院落之中抱着凰儿赏灯的小胭脂,不由紧张道:“说起那鲁恒,你打算如何用他?”
“此人可堪大用。”天子道:“至于小妹,任由她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