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馥好奇道:“柳娇做错了什么事,要这般责罚她?”
“每每入睡之时,想法设法地往我床上钻。”燕榕撇了林馥一眼,“你说烦不烦?”
“殿下未曾成亲,自然给了这些女子诸多机会。”林馥笑道:“你若是不喜欢,便将她嫁了旁人。这般欺负一个女子,实在上不得台面。”
“我哪里是在欺负她。”燕榕坐在案前饮了一杯茶水,“既是有胆量爬我的床,便要有足够的胆量与我的火器打交道,可惜……这世上大抵没有这样的女子。”
林馥在心中暗自嘀咕,庆安王倒是男女皆喜爱的一个奇人,却是一个着实喜爱挑肥拣瘦的主。既不喜欢丰满美艳的女子,又不喜欢五大三粗的女子,而今便是连不懂火器的女子也嫌弃,天底下哪能找到一个日夜钻研兵器的姑娘与他相配,这人岂不是注定要孤独终老的?
燕榕素来不喜欢在女人身上浪费口舌,却是示意林馥坐下,转而问道:“方才那鸟铳威力如何?”
“柳娇毫发无伤,唯独头上的兜鍪少了红缨,想来鸟铳的精准更胜其他火器。”林馥道:“可是战场之上,又岂有对方站在原地不动的道理?”
“你说的有理。”燕榕点头,“你可知梨花枪?”
林馥最擅长的兵器便是枪,可是梨花枪却不是传统的兵器,而是在矛、枪的系红缨的之处覆上一个火筒,用以填充火药。两马错镫之时,喷射出火焰攻击对方,杀伤力巨大。
“我当日在北齐,极少接触火器,只是对梨花枪略有耳闻。”
“若是身上的伤好了,今日便随我去马场试一试梨花枪。”燕榕的眼睛极亮,与其教林馥跟着陆景明比什么射艺,不如跟着他演习新式火器,梨花枪的威力又岂是弓箭能相比的!
“好。”恰好今日答应了公主带她去骑马,顺便见识一下梨花枪,可谓有利无害,林馥又道:“我此番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啧!”燕榕的眼睛瞬时更亮了,“堂堂一品太傅,竟然有事求我,快说来听听。”
“殿下不要打趣我。”林馥神色认真道:“你也知太傅不过是虚衔而已,因而我在朝政之中举步维艰,否则上一次也不会遭人暗算。”
燕榕点头称是,“历代太傅皆由朝中重臣、德高望重的老臣充任,你的确是……年岁不够。”
他不由凑近林馥道:“听闻皇兄曾在两个人之中徘徊,一是岳家的老族长岳子荣,另外一个才是你。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将岳子荣逼回岳家,闲云野鹤去了?”
“岳大人年事已高,公主却只有三岁。比起岳大人,兴许我更适合陪伴公主。”林馥面不改色道。
燕榕“哼”了一声,“撒谎。”
林馥的确是在撒谎。南楚以科考选拔官员,也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情,她有幸参加的第一届科考,文试成绩第一。与她同年考试的寒族官员,也没有能高过五品的,唯独她一人飞升而上、位极人臣,其中的缘由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
“殿试之后,陛下又亲自主持了一场加试。”林馥想起加试的题目,依旧觉得惊心动魄,那加试并非以笔试的形式,而是天子当场命题,在场的学子思考一刻钟,各自抛出自己的观点,当场辩论。
现场答题,除了考验学识、逻辑,还需要能言善辩的好口才,大有舌战群儒之势。林馥从未入朝为官,自是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陈述观点的经验,然而在座的大都是未曾入仕的学子,若是她不能胜出,又有谁能夺得头筹?
正二品以上的官员皆伴驾于乾明宫,天子环顾四周,只说了四个字:“内儒外法。”
有成竹在胸者,不足一刻钟的时间便跃跃欲试。
林馥从前听父亲说起过,东临海域之内的诸国,西北梁国,西南楚国,东北有齐,极北之地乃是戎国。不论一国经济命脉是农耕还是商业,其本质的治国理念乃是数百年前的儒术。但是在父亲故去的十来年,林馥自北齐辗转至南楚,却是对儒术治国的理念产生了怀疑。譬如南楚国太上皇乃是在马背上得的天下,当今天子亦不是个尊从儒术治国之人。
当今天子燕桓,以征伐平定四野,彻底废除了田赋。他的为政之道既独断专行,又懂得权衡士族与寒族,已经不能够以单一的儒或法来评判。
可是读书人往往遵从儒术那一套,对法家思想嗤之以鼻,而位高权重者,却要以法来肃清称霸之路。
林馥为人谨慎,只听诸位学子大都是陈述儒、法的利弊。可是这题目的难点在于,天子只说了“内儒外法”四个字,一国之主的心中究竟揣度着什么?
待学子们陈述完毕,林馥也将众人的观点整理了七七八八,这才怡然起身,对在座之人微微颔首,而后道:“陛下的为政之道恰是外儒内法,即霸王道杂之。”
在座大有入仕二十余年的老臣,譬如丞相余尧,当即眯着眼捏着胡子笑道:“何为霸王道?”
“我听闻陛下在连江城之时,乃是以道法结合,利用天时地利顺应民意,并不多加管束。”林馥对着余尧抱拳,“不论是废黜田赋、官民合营、将女学纳入科考、还是南楚国史上第一位女城主,皆出于连江城。霸王道杂之,便是不分学术流派。若万事万物皆能为我所用,只需取其精华即可。”
“内儒外法,恰如朝堂之上的世家与寒族。”林馥自诩胆大,揣摩得出天子的动机。可有些事只是点到为止,不须过多言论。毕竟放眼望去,坐在她面前之人,多是手握重权的世家子弟。而寒族凋零、官位低微,很难在世家林立的明城分一杯羹。
林馥知晓,即便是没有最后那一场加试,她也能顺利地陪伴在公主身边。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既不威胁皇权、又无背景的女人。她既能洞察入微,又能干干净净地从政,既不需要像士族子弟一样维护门阀利益,又不以升官发财娶妻、权倾天下为己任。天子需要这样一个人,要她做他的眼、做他的利刃,无条件地服从皇权,推行霸王道。
林馥殿试之时,燕榕尚在碧海城钓鱼。虽然他早知道皇兄对林馥别有用心,却不曾想过竟是要利用林馥来排除异己。
“不出意外,我短短数月后就要远征南夷。”燕榕道:“而你需要在此之前,有个实实在在官职,譬如兼任六部侍郎。”
林馥又何曾不明白,“只是各部满员,并无空缺。”
“这倒不是难事。”燕榕笑道:“既是要建立神机营,自然会有空缺。”
“兵部?”林馥不由道。
“兵部、户部皆是好去处。”燕榕道:“若是我在外缺吃少穿,你可要替我稳住后方。”
燕榕说罢,却是兀自笑笑,“可我最想叫你来神机营,陪我一起南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