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阳早起出门,手刚一触及门框,忽听“哗”地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脚下直接滚进来一人。
昨日分明还是白净又娇贵的模样,此刻反是狼狈如山野村妇。
燕枝揉了揉眼,也看不到自己此刻究竟是何等见不得人,连忙起身抚平了裙摆道:“我饿。”
余阳指了指不远处的厨房,示意她自己解决。
“我不会。”燕枝盯着他道。
余阳便又伸出手道:“付了饭钱,我也可以管你一顿饭。”
“先欠着,待我回宫后加倍还你。”燕枝饿得饥肠辘辘。
“不得赊账。”余阳道:“赚够了钱再来找我。”
燕枝早在周围晃悠了好几圈,这里一片树丛,荒无人烟,除了他的宅子尚有人影,不曾见到活着喘气的,她到哪里去赚钱?
燕枝在周身翻找了许久,才想起自己信誓旦旦要出尘绝世,浑身上下连一件值钱的物件都没有。
余阳见她窘迫,又道:“或许你可以自己找些事情做,以工钱抵饭钱。”
燕枝翻看着自己白且柔软的手,她生平连衣裳都没有自己动手穿过,竟然要挣工钱!余阳好大的胆!
可是反观此人恃才傲物,居所的陈设看似简单古朴,实则大有讲究。燕枝一番搜肠刮肚,也猜不透这余阳究竟是不是当年抄家的余氏宗家后人。
内室以屏风相隔,屏风之内是断纹小漆床,供主人歇息。屏风之外有一案、一椅,数张小几。靠窗之处铺就了一片竹簟,博古架于靠墙处而立,除了书籍,还摆放着各式金、银、铜器及古玩。博古架不远处的墙壁上悬着一架古琴,又有一柄剑。
燕枝不由暗自嘲讽,此人非但恃才傲物,还喜附庸风雅。古人喜爱在墙上悬琴挂剑,可是悬琴的不一定会弹,挂剑的不一定会舞。
她不由指着墙上的七弦琴道:“你可会弹琴?”
余阳摇头不语。
“我弹琴给你听,你管我温饱。”燕枝道。这是她能想到最温和的方式,总不能教她替他端茶送水,做了使唤丫头。
余阳点头,“好。”
“那你快些取下来。”燕枝又道。
余阳迤迤然上前,取下悬于墙壁的古琴,递与她手上。燕枝只觉此琴颇重,眼下又没有琴案,只得甩了两只绣鞋,盘腿而坐,将古琴架于膝上。但见那古琴琴身斑驳、木色深黯,以象牙为琴轸,以柘丝为琴弦。
“这琴年代久远。”燕枝“铮铮”地拨动琴弦,调试琴轸。
余阳盯着地上两只倒扣着的绣鞋,再见她毫不自知地霸占着他的竹簟,不由微微皱眉。他嫌恶地用脚将两只鞋踢到一处,便听她又问:“你要听什么?”
“我不懂古琴,你随意弹便是。”
“既是不懂古琴,为何要附庸风雅?”燕枝一边拨琴一边问。
“此乃家父的遗物。”余阳道。
听到“遗物”二字,吓得燕枝险些将膝上的古琴拂了出去。她现下抱着他父亲的遗物……
“此间屋舍也是令尊的?”燕枝又问。
“是。”余阳道:“这是我第一次入京。”
第一次入京就敢这般大胆,此人的父亲必然是京官。燕枝更加猜不透余阳的来头,只是轻轻抚弄琴弦,低回婉转若昨夜的轻风细雨。那琴音越走越缓,宛若瀑落深潭、云流山涧。余阳听了一会,却是问道:“这是什么曲?”
“雨碎江南。”燕枝道。她当年陪着父皇在虞城之时,当地的百姓最为喜爱这支小调,她听过古琴、琵琶、笛、箫各种版本的演绎。
父皇说这是母妃生前最喜爱的一首曲,可燕枝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因为母妃年少伤了手腕,根本不会抚琴。
燕枝弹奏了一会,才觉着渐入佳境,却忽然被人一掌按在琴弦之上,对她道:“洗漱更衣,然后随我用膳。”
他半蹲于她身前,一只手按在琴上,神色不似先前那般平和,甚至隐约带着怒气。燕枝连忙将琴放置一旁,慌不择路地穿了鞋便逃,尚未出屋便“砰”地一声撞在门柱之上。
余阳也发觉方才吓到了她,却是缓和了神色道:“去右手边的偏房。”
待燕枝好容易洗漱更衣,才捂着脸出了偏房。但见余阳已经跪坐于竹簟之上,身前的小几上摆着食盒杯盏。
她捂着脸上前入座,自指缝中偷眼望去,但见他面前是热气腾腾的新鲜肉食,可她面前的小几上只有一碗青菜粥、半只玉米、一小碟咸菜、两个素包。
燕枝不过嗅了一瞬,也能辨识出来这是御厨的手笔。她不由问道:“为何你鱼鸭酒肉俱全,我只有清粥小菜?”
“公主是要出家之人,我乃一介俗人。”余阳道。
先前在玄明寺之时,所有人都食清粥小菜,燕枝也不觉着嘴馋。可是而今对面坐了食荤腥之人,一番对比之下,才知自己的饭食是何等寡淡。
燕枝不由道:“我和你换。”
“你讲不讲理?”余阳抬眼看她:“要出家的也是你,赖在我宿处不走的也是你,身无分文要赊的也是你,而今还好意思从我口中夺食?”
燕枝听罢默默无语,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余阳也不理会,大口朵颐了起来。待到将食盒中的饭菜吃了大半,他忽然问道:“你一直捂着脸做什么?”
燕枝听罢,却是放下手道:“脸痛。”
余阳侧目一瞧,却是惊得险些落了筷子,但见她右颊之上一片红肿,分明是方才撞在门框上所致。
“快些吃完,我送你回宫。”余阳道。
燕枝一直等着他的这句话,却是埋头啃咬着半只玉米,狠狠吞咽起来。
“你昨日食柑橘中毒、呕吐不止,不宜立即食荤腥,故而要吃些清粥小菜。”余阳道。
燕枝只道是即刻就要回宫,也懒得同他多说一句话,只觉着自己如几日没吃饱饭一般,便是清粥小菜也别有一番滋味。
御厨去了又回,急忙向庆安王禀报了所见所闻。庆安王听说燕枝既不曾哭闹,也没有寻死觅活,反而同那余阳四目相对,弹奏了一曲。要知道他这妹妹顽劣得很,平日里都不肯乖乖坐在他面前,要说余阳没有打燕枝的主意,他根本不相信。
燕榕刚要回到永安殿陪伴林馥,便听沈通禀报说,余阳先生带着公主回宫了。他连忙转了方向来接小妹,哪知她正哭得梨花带泪,指着余阳道:“你先是劫掠与我,而后又殴打、虐待于我,依律当诛!”
余阳此刻算是明白,她为何慌不择路撞在了廊柱之上。果真是个蛮不讲理、不知好歹的,陆景明是瞎了才能看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