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馥只觉长风吹得她的袖摆“哗哗”作响,但见遥远的水天一色之间,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迅猛,宛如冲天而上的炽烈火龙,呼啸着将水面上的一艘大船吞噬殆尽。
迟玉亦是望见那大火,神色遗憾道:“竟是断了我的去路。”他说罢倒也不慌张,命左右放下兵器,眼看着四面八方的楚军若洪水般涌来,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之人骑着白马,笑着拱手道:“太子殿下亲临楚境,怎么不知会本王一声?”
迟玉亦是笑道:“我不过是顺水南下,听闻此处乃南夷之邦,不曾想是楚境,惭愧、惭愧。”
“方才属下禀报有海寇登岸,一把火烧了殿下的船只……实在是本王的过失。”庆安王满脸歉意,“既是太子殿下亲至,不如观礼完毕再走,届时我亲自遣人护送殿下一路北上。”
“观礼便不必了。”迟玉笑道:“庆安王不必特意替我接风。”
“此言差矣。”燕榕道:“北齐太子至此,乃是贵客临门,我与王妃的婚礼,怎能少了你的见证。”
林馥微微一怔,便听他又道:“王妃年少失怙,半生颠沛流离,而今与我结成连理,太子殿下焉有不祝福的道理?”
林馥不知迟玉心上作何感想,见他面上却是春风依旧,“如此盛情难却,我也只有留下了。”
于是远道而来的北齐太子一行人,由沈通安排在筑城的营帐之中,说是做客,实则是软禁。
波涛翻滚的碧绿草滩之上,燕榕环住林馥的腰身,摸了摸她平坦到没有一丝起伏的小腹,心虚道:“我自作主张,你可别恼我。”
“事出突然,我又怎会恼你?”她将双手搭在他的手背之上,“我没想到他这般阴魂不散。”
“他是北齐太子,我虽恨得手脚俱是颤抖,也不能对他兵刃相向。”燕榕道:“也只有委屈我的小元宵,在这荒郊野岭之处嫁了我。”
“天空高远,地域宽广,算不得荒郊野岭。”林馥笑道。荣华富贵过眼云烟,她也曾拥有过,可时至今日,那些都不重要。
“我原本想在回京之后,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可实在等不及了。”燕榕恨得牙齿都在嘎吱作响,“臭虫般的北齐太子对你虎视眈眈,我连夜里睡觉都不安稳。这迟琰之……想不到竟是个长情的!”
林馥总觉着他的话酸溜溜,却是安慰道:“北齐朝中有不少先帝旧臣,我父亲又曾是百官之首的丞相。他不过是想借着我的名义,笼络旧臣助他登基罢了。”
燕榕却是认真道:“这一回加盖婚书之时,我会将你的姓名原原本本地呈给宗正寺,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林馥不由靠在他怀中,抬起头盯着他下颌的线条,“我从来都是麻烦缠身,你同我在一处,日后甚是辛苦。”
“我从小到大也没吃过苦,倒想见识一下辛苦是什么苦。”燕榕低头盯着她耳廓洁白的肌肤,想到已有一个多月没有真刀实枪的与她翻滚过,他忍得何其辛苦!
林馥觉察到耳边痒痒的,他的气息又有几分沉重,不由笑道:“倒是要委屈殿下,在这种时候与我成婚。”
迟玉想方设法教她不能在南楚立足,明城之中反对她的世家大族甚多,刚刚结束的战事又与北齐脱不了干系。他此时提出同她成婚,当真是往火坑里跳。
是夜,茫茫草场之中被掘出了一个浅坑,燃起一片篝火。黄远和张大志率人忙活了一个下午,将方圆几里之内的山花尽数摘了个便。碧绿的草,红的火,黄的嫩蕊,紫的花瓣。林馥每走一步,便是觉着步步生莲华也不过如此。
皎白的月光,将一双新人的脸映得明如满月,诸位官员、将领于近处观礼,几万将士齐声高呼,“恭贺庆安王殿下、王妃新婚之喜!”
一连三次震耳欲聋的贺词响彻天际,隐隐有回声而来。依着南夷的风俗,男女成婚当在月华之下,对月起誓之后便直接洞房,若是夜里风雨突至,则视为不吉。
燕榕只觉洞房遥遥无期,况且自林馥有孕之后,他便不再敲敲打打。与她成婚的念头今日下午才从脑海中蹦出,一时情急,也未曾想到赠了什么与她。他索性折了柳枝编成花环,又以蔷薇、石榴花点缀其上,而后戴在她发顶道:“我这做王爷的甚是寒酸,竟是连凤冠霞帔也不曾给新妇准备。”
林馥想起上一回戴花冠,乃是她七八岁的时候,同姐姐折了院子里的迎春花。姐姐结了花环戴在她头上道:“教我瞧瞧是谁家的小女娃!”
她却丢了花环,折了树枝当马骑,一边闹一边道:“郎骑竹马来。”
姐姐追着她道:“成天像个男儿般,日后嫁不得好郎君!”
她也不理会姐姐,一边“驾驾”的呼喊,一边奔跑着远去。
但听岳临风喃喃自语道:“庆安王殿下行事不按常理,当真令人捉摸不透。”
事出突然,教人一时难以接受。庆安王上午还在召集众人议事,入了夜便突然宣布成婚。皇家婚姻岂可儿戏,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说娶就娶的!可是如今在几万将士面前礼成,又有北齐、南夷两边的储君作证,纵是日后反悔都来不及,他倒是铁了心要娶林馥。
岳临江瞪了他一眼,“若是你的女人被人觊觎,你也会是这般反应。”说罢却是将身边的妻子往怀里搂了搂,因为不远之处有一个少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个不停。
岳临江认得他是南夷小王子禾仓,不由回敬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可禾仓不为所动,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景岫看。
陆景岫只听耳边之人阴森森道:“年少无知的毛头小子。”
“夫君说什么?”陆景岫一直望着太傅,但见她比前些日子胖了些,脸上浮起罕见的红晕,她正抬头看向庆安王,眼神里也滚动着说不出的情绪。
当日京中盛传太傅的女子身份,不少说书人在茶馆开坛说书,所言之事真真假假。听闻太傅与庆安王相识于少年之时,两人初见于东临海域的伏龙岛上,剑拔弩张之下狠狠打了一架。而后你追我赶数年纠缠,也不知是谁先撩动了谁的心。
就连明城最为畅销的坊间小说《朕与太傅同袍泽》也突然文风大变,将太傅写成数年来以男装示人的妙龄女子。
“没什么。”岳临江摸了摸她的手背,道:“你等我一会。”
岳临江今夜还有一个重要身份,乃是新婚礼官。他执了蒙峰盖章的筑城婚书,往一双新人面前而去,而后朗声宣布道:“新郎燕榕,新妇管林,礼成!”
“哗”地一声,在场的将士无不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