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未曾见得城中有北齐工匠。”燕榕道。
“国师与北齐交好,因而去年有数名工匠南下,帮助我们锻造器械,改良武器。”蒙峰道:“年初时候,这些工匠已经尽数返回北齐。”
南线局势紧张了数年,两国一战在所难免。如此看来,倒是有人刻意帮着夷人提升兵力。可两国兵力悬殊,夷人纵是兵强马壮,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若是北齐皇帝暗自生出挑拨之心,大可派遣工匠常驻筑城。这般偷偷摸摸的行径,就像是隔靴搔痒般不痛不痒,目的全然不在战事输赢。
燕榕思索了片刻,道:“而今战事初定,城中尚需安抚百姓、修葺房屋,城中诸事有劳将军。”
蒙峰道了一声,“好。”却是举目于他帐中四下张望,也未曾得见嚣张恣睢的小母狼。
午后时分,余览已将城中旧史、文书整体完毕,呈给庆安王殿下过目。一同呈上的还有几封私信,乃是林馥当年在碧海城之时,同岳临渊的书信往来。
内容尽是与皇后有关,没有什么实质,却足以暴露了林馥与南夷国师相熟。燕榕读信完毕,阴着脸问道:“你心中如何想?”
余览道:“战事初起,辅国将军便缴获了夷人兵器,乃是北齐工艺所锻造,彼时我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林馥。而今战事结束,又搜到这样多的私信,还得怀疑到林馥身上。”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直接奏禀圣上,反是要同我商议?”燕榕问。
“林馥没有那样蠢。”余览笑道:“她若敢如此,将置皇后于何地?”
燕榕连忙唤了岳临江、陆景岫等人安排要事,而后当机立断,将反叛宗诏就地斩杀。罪名乃是与岳临渊相通,叛国投敌。
待他处理了反臣宗诏,又立即策马赶往弘阳城。他一直觉着林馥这半年极其不顺,似乎她走到哪里,都有人跟她过不去。若非他与她亲密无间,知晓她这些日子几乎足不出户在弘阳城休养,任凭是谁都会猜忌她叛国通敌。这般证据面前,便是皇后也无力保她,甚至会引来新一轮废后风波。
林馥展开舆图于案上,但见弘阳城可直抵筑城,筑城之外乃是一片茫茫草滩,再往南竟是临海之地。沿着海岸一直向北,大约能到达庆安王所辖的碧海城。她知晓燕榕多年的夙愿便是沿着东临海域一直往东,看看大海另一边是怎样的国度。
而先前陆景明自南夷军士手中收缴的兵器,以北齐的精铁锻造之术铸成。莫不是沿着海域而下,还能折返回北齐,否则北齐的铸造术如何流传至南夷之地?
林馥还在思索,便听到沈荆的声音,“姐姐,该用饭了。”
中午的饭食被她吐了个干干净净,因而下午又要再吃。林馥不知这日子何时到头,只是蹙眉道:“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再吃。”
沈荆“哦”了一声,却是站着不肯走,“姐姐趁热吃,我担心饭菜凉了,你吃了不舒服。”
林馥笑道:“好,你先替我唤葛慧进来一趟。”
沈荆便又听话地去寻葛慧入内,但见姐姐交代了她几句,她便领着一行死士出城,往筑城方向而去。
而今大军都驻守在筑城内外,以防南夷生变,弘阳城空荡荡的,唯有柳娇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晒太阳。
沈荆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回来了?”
柳娇杏眼圆睁,“小瘦猴管得这样宽!”她总不能告诉他,她为了躲一个男人奔逃而出。
“你是如何回来的?”他又问。
柳娇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也不愿搭理他。她心上惶恐得厉害,万一被那野人追来,给她一刀子如何是好,她可得早些回到明城。
沈荆却是笑嘻嘻道:“你在害怕什么?”
“我害怕?”柳娇“哼”了一声。
“你害怕太傅。”沈荆笑道。
柳娇从前是有些怕她,尤其是那般假男人的模样,也能将庆安王哄得团团转。不过她可不敢再生出爬上庆安王床榻的野心,而今与太傅秋毫无犯,她也不惧她。
沈荆又道:“太傅唤你进去,说是要问一些事情。”
柳娇踌躇片刻,却是挺了挺圆滚滚的胸脯,面无惧色地去见太傅,哪知前脚刚一进屋,后脚便被人当头一棒。
晕厥的前一刻,柳娇还在想,她最近可是本分得很,莫不是太傅要卸磨杀驴?
弘阳城的军士打着哈欠懒洋洋地晒太阳,但见前不久才进城的马车复又折返,往筑城方向而去。车夫一边驾车,一边喊着“闪开”,而后迫不及待地扬长而去。并非他想要马不停蹄地离去,而是后腰处抵着一把菜刀,教他不敢妄动。
每天申时三刻,女医都要按照惯例给太傅请脉,只是今日房门紧闭,她犹豫再三,却是推开房门,唤了一声太傅。
但见内室静谧异常,太傅正在榻上安睡,屋内甚至还有饭菜气息未曾散去。女医总觉着内室的气味有些奇怪,而后走到床边掀了锦被,却是惊得连连后退。这可不是从前在乾明宫当值的柳娇吗?她在此处,太傅去了何处?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太傅就这么没了?
林馥并未睡着,只是等马车走出了很远,才问道:“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沈荆心上一颤,连忙回头,便见她目光清澈,并未有半分困乏模样。他笑道:“你没有中毒?”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平日里的饮食无不小心,方才他送来的饭菜,她根本就没吃,而是唤葛慧迅速倒掉。
“沈荆。”林馥盯着他的眼睛,“我自诩待你不薄,你这般举动又是为何?”
“你待我不薄?”沈荆不由笑出了声,有一颗门牙缺了些许,带着“呼呼”风声,“我因你而家破人亡,你也敢说待我不薄?”
“既是你要向我寻仇,杀我一人便是。当日在阴丘城中,你又为何眼看着数千将士身中见手青之毒,甚至因此致使辅国将军身死?”林馥面色沉寂。
“只有如此,才能教你万劫不复。”沈荆的笑容愈发古怪,“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自你摔落半颗牙齿开始。”林馥道。她听闻孩童缺了牙齿不宜填补,当在年满十六岁之后再做治疗。可军医替他医治过后,曾说了些她似懂非懂的话。他说不论男女,牙齿数目为二十八颗,及至十八岁之后,有人会生长出第三磨牙,有人则终生不会生长。
第三磨牙是民间常说的慧齿、立事牙,乃是最靠近喉咙的牙齿。而沈荆不过十二岁,已经生长了三颗慧齿,而林馥及至二十岁才生长出一颗慧齿。
林馥盯着他道:“或许我该叫你……沈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