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馥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一夜翻来覆去地梦到旧事,叫她觉着疲惫不堪。近日不必上朝,她本想好好睡个懒觉,可是杨桃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林馥披衣起身,推开房门道:“何事喧哗?”
杨桃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大人。”她正双手叉腰,拦住来人。来者不是旁人,却是以往视林馥为眼中钉的岳临风。
岳临风与林馥两年前一同殿试,林馥因才学文章第一,被天子破格提为太傅。而岳临风至今不过是龙图阁侍制,远不及林馥位高权重。
岳临风的毕生梦想便是将林馥从万人之上的高位拉下来。一个连寒族都算不上的齐人,哪里匹配得了这般身份。可是自从上次看到林馥的射艺卓绝,与辅国将军不分伯仲,岳临风不由觉着自己对她有几分偏见,应当正视林馥的确强于自己这件事。
今日岳临风也不过是奉了兄长之命,来探望坠马受伤的林馥,哪知这人好大的架子,竟是不肯见他,还叫这么个聒噪的丫头拦着他。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岳临风又没瞎,即便是林馥当日坠马,也并未伤及要害,怎么可能卧病在床?
岳临风正欲硬闯,却见林馥推门而出。她未着官服、亦没有戴冠,黑如夜幕的长发散落身后,衬得面白如玉、口若朱丹……这一看还真是,除了文才、武艺,便是连相貌也在他之上!
林馥见岳临风前来,也不知他有何事,却是道:“请岳大人随杨桃去前厅稍等片刻,我稍稍整理仪容,便来相见。”
岳临风木讷地点了点头,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对杨桃说了个“请”字。
杨桃“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然后便在前面引路,迈着小碎步走远了。
岳临风抓耳挠腮道:“喂,你家太傅,怎么长得像个女人?”
杨桃忽然警觉,却是笑道:“自从太傅入朝为官,不少人都说他像女人。有些人芝麻大的官,学问不如人也便罢了,在背后嚼舌根的功夫更胜过女人!”
这女子真是牙尖嘴利,岳临风在心中嘀咕。说来林馥虽然位极人臣,生活却节俭朴实。太傅府并不大,听闻当日太傅选择住在此处,乃是因为距离皇宫更近,方便他上下朝。
因着方才的一点不愉快,杨桃待岳临风自然没有好脸色,也不替他斟茶,只是将他一人晾在前厅,自己却飞快地跑回太傅房中,气喘吁吁道:“太傅可需要我帮忙?”
“不必。”林馥已将贴身的皮革甲穿戴整齐。她本以为能清净几日,也不必日日覆以贴身甲,哪知岳临风突然造访。
她与岳临风交情不深,恐怕他此番也不是心甘情愿而来,有可能替岳临江传话。恰好她也有几日没有见到岳临江,不知朝中局势如何。
等到岳临风再见林馥,才觉着自己方才看花了眼。太傅虽然白皙儒雅,却是虎背熊腰,肌肉分明,他怎会觉得她是个女子?
岳临风恭敬地递上一份名帖道:“兄长这几日奉命陪同北齐太子殿下,太子说与太傅曾是故人,望赏脸一见。”
故人?林馥信手取过过那名帖,“你兄长如何说?”
“兄长说太傅但随本心便好,不必勉强。”岳临风道。他实在不明白,岳家族长身份的兄长,怎么反而同林馥走得这样近,当日岳家长兄岳临渊不就是前车之鉴。虽说当今皇后也是齐人,可是同北齐亲近,一点好处都没有。
林馥望着手中的名帖,“我因身体不适,已经向陛下告假一月,实在无法赴约,还请代为转告。”
岳临风点头道:“好。”得知北齐太子与林馥是故人之人,岳临风还颇有些难以置信,谁能料想林馥还有这样的背景。而今北齐太子入京,她岂不是要趁机与之亲近?可是兄长摇头道:“太傅高洁,恐怕不会因为对方是北齐太子,便赏脸前来。”
可岳临风并不这么认为,说什么“高洁”,若真的高洁,又怎会每日巴结讨好皇后和小公主,稳固自己的官位。林馥此人,还真是教他捉摸不透。
岳临风走后,林馥便又将那穿戴都很复杂的胸甲解了。说来好笑,她从前是不穿这些的,只因男女有别,身体的不同实在是难以遮掩。她十五岁那年生辰,迟琰之送了她一份大礼,待她打开锦盒来瞧,却是臊得当即红了脸。
迟琰之送她的,恰是厚重的皮革软甲。彼时她愤愤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亦有几分难为情道:“你也不能一直以白绫缚着,日后岂不是要亏死你那夫家?”
林馥承认他说得有理,可她同他不过是普通友人,这般私密之事,哪里轮得到他操心?
林馥当即退回那软甲道:“你我非亲非故,这些事情传出去,才是亏死我将来的夫家。”
迟琰之却是着急道:“你就没有想过,日后嫁了我?”
林馥愕然,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尤其是姐姐语重心长地告诉过她,她们的婚姻皆难以遵从本心。
他起初还在笑,望着她冷静而淡漠的一张脸,却是渐渐地失去了信心,“难道这几年来,竟是我一人自作多情?你心里竟是一点也未曾想过我?”
他是太平王长子、皇亲国戚,日后不缺女人,可到底看上她什么?
林馥不可思议道:“我……不会女红、亦不会像其他贵女那般……”
“我知道。”他低头看她,“你不是囿于规格的凡俗女子。”
那一日林馥做了两件事。一是收下了迟琰之送她的生辰贺礼,从那以后如男子般行走军营,极少换回女装。二是她喜欢的男子吻了她,她便也好奇地回应他。
她只记得少年的笑容很深。他用力抱了抱她,在她耳畔唤了一声“林儿”。
林馥好奇地抬头,便见他的笑容中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他在温热的日光下俯首吻她,贴着她的嘴唇不肯分开。
林馥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觉得一颗心“扑通”直跳。难道男女之间都有这样亲密的口唇相交?
他贴了好一会,才尝试着用舌尖撬开她的嘴唇。林馥彻底慌了,手忙脚乱地推他,慌乱之间未曾控制好力道,生生咬了他一口。
一生中第一次亲吻一个男子,过程和结局都不怎么美好。只见他连忙捂住了嘴,低着头不肯说话。
第二日入宫陪公主读书之时,她却是笑得前仰后合,“琰之哥哥险些要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如今只能吃粥度日,实在可怜。”
林馥默默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堂堂北齐贵胄,险些因她“咬舌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