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岫仿佛听到龙晟狰狞地笑声,“晕了?我怎有这般废物似的兄弟!”
她自己都要死了,哪里顾得了这样多,哭着唤了一声“哥哥”。
忽然有人笑道:“不看清楚便乱叫?”
陆景岫缓缓睁了眼,盯着将自己抱了满怀之人,颤抖着声音问道:“大人?”
“是我。”
她从来只见过他在官署的严厉模样,或是在家中的无耻之状。从未想过他也能披了甲胄,策马两军阵前。
空气之中飘来一阵刺鼻气息,城上的夷人忽然泼了冷水下来。陆景岫不知这是什么,便被人用大氅紧紧裹住。
燕榕气急道:“岳临江,哪个叫你在阵前谈情,泄了我军士气!”
岳临江道了一声“抱歉”,立刻挡住怀中的女人拨马而回。
夷人果真无所不用其极,自城楼撒了生石灰,而后泼了冷水下来。有躲闪不及者被泼了一头一脸,霎时烧得肉皮“滋滋”作响。
陆景岫听到周遭的喊杀声,不由自主往他胸口摸了摸,却是烫得双手生疼。
“别碰我。”岳临江道:“是石灰。”
她不由想起他曾讲过石灰伤人、致使死者肌肤发黑的杀人案,连忙又缩进他的披风之中,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他将她自马上放下,而后对身后之人抱拳道:“替我照顾她一会。”
陆景岫这才发觉太傅坐宽敞的马车之上,身侧还有一个她未曾见过的男子。
林馥向陆景岫介绍道:“这位是余阳先生,忠烈侯在宁远城的旧友。”
“先生。”陆景岫自知形容狼狈,向余阳先生缓缓躬身。
余阳微微颔首,却见陆小姐反是躲在太傅身侧坐下,时不时偷眼打量策马而去那人,心上愈发紧张。
“南楚建国之时,岳氏乃是将门。”余阳笑道:“小姐不必担心。”
陆景岫心上好奇,若岳氏果真是将门,为何几代人只任文职,不掌军权。岳临风武科出身,最后竟然也任了文职?
但见城楼之上满是白色的粉末洒落,夷人又以水浇灌,致使楚军灼伤。说不担心都是假的,她哪能装作视若无睹的模样。
林馥转而问余阳道:“时机可到?”
余阳但见四周微风拂动,却是摇头道:“风太小。”
林馥唤了葛慧近前,“疾风之后必是暴雨,时间太短,你务必把握好时机。”
葛慧点头道:“少主放心,我定然不辱使命。”
闷热的六月天气突然起了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蒙峰忽然折返回帐中,吓了柳娇一跳。她原本琢磨着该如何出了营帐,攀上王庭去看上一看。
蒙峰盯着她看了半晌,解了腰间的匕首扔给她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把匕首留念,这个给你。”
柳娇弯着眉眼“咦”了一声,“将军怎么这般好心?”
“楚军攻到了城下,你自己小心些。”蒙峰说罢便走,也不做解释。
柳娇笑着说了一声“虚伪”,掀开帘帐左右望去,但见外面连守卫也不曾有,心道这野人对她倒是放心。
城中的女子不是贵族的姬妾便是女奴,称得上手无寸铁,她这个藏了器械的混迹其中,也无人觉察。只是忽然不知何处来的一阵妖风,吹得她的衣衫呼啦作响。
忽然有十来只硕大的纸鸢,若鹰隼一般盘旋于城上。城内的军士集结成一队,远远地以弓弩瞄准,射击。
只见天上盘旋之人一连抛了数只火毬下来,而地面多是营帐,遇火则燃。瞬时火光漫天,将筑城映得通红一片。
男人的哀嚎声,女人的哭喊声不绝于耳。柳娇心上发怵,若是她方才还躲在帐中,此刻恐怕早已被大火烧上了肌肤。
又有几只火毬落在筑城中央的阁楼之上,火势随风而起。
众人慌乱,哪里还顾得上保卫王庭。柳娇恰在此刻上了阁楼,她倒要看看这位昏庸好色的南天大王是何模样。
南天大王正在同数十位美妾饮酒作乐,忽然听得震天轰鸣,紧接着屋顶燃起了火,浓烟滚滚而起。
南天大王高喝一声,“国师、快宣国师。”
众人只顾着逃命,哪里还有人去宣国师,便是南天大王也慌了神,紧随数十尖叫着的美人儿向楼下奔逃。
自打南天大王降服各族,自以为建立了不可摧毁的筑城,将永世为王,不曾想遭遇今日之变。
他夺了近侍的刀,随手抓了一人问道:“我儿龙晟何在?”
“在……在城外御敌。”
“蒙峰何在?”南天大王言毕,便见蒙峰带着一行军士,竟是远远往城门而去,要开城献降!
好个蒙峰,果然狼子野心!
夜风颇大,吹得刑珀睁不开眼。他扯着将军的衣袖,“开城献降乃是死罪,将军三思。”
“大王与龙晟王子皆被国师妖言蛊惑,难倒你也不辨是非?若此时不降,城中百姓恐无一幸免。若是降了楚军,我虽一死,仍可保全大王和族人。”蒙峰怒道。也不知国师给大王灌下了什么迷魂汤,一个征战四夷的英雄,竟然龟缩在井底一般的筑城之中不肯与外人接触。曾经堂堂正正的龙晟王子,更是学会了诸多下作的战法,失了乌羽族的血性。
蒙峰先前以为楚军黔驴技穷,每日被挡在筑城之外不得而入,不出几月便会退兵。而今方知自己何其大意,楚军这些日子连连战败,却是将南夷的防御工事摸得一清二楚。他们似乎等了许久,只待这一日扭转战局,彻底攻下筑城。
筑城若圆柱一般,若是城内起火,又遇这般大风,未曾来得及扑灭,便会向火炉一般越烧越旺,城中军民恐怕全部丧命。
败与降于蒙峰而言皆是可耻,然而最可耻的是他不能保全王上、罔顾全城百姓的性命。哪怕然后被千夫所指、身败名裂,他也会开城献降。
陆景岫远远望去,但见筑城之中浓烟滚滚,也不知里面烧成何等模样。一想到在筑城的这些日子,城中军民也未曾伤了她,陆景岫不由道:“城内百姓众多……”
可一想到哥哥死于夷人之手,她又恨不得一把火将筑城烧光。她失去了哥哥,可筑城内的百姓因此失去了亲人与家园。
陆景岫心上矛盾,两种情绪直冲她心胸。她只得将脸埋进膝盖,不再抬头去看。
只听太傅道:“果如先生所言,有人开城献降了!”
余阳道:“南天大王统一诸族之后,刚愎自用不听忠言,已是日薄西山之态。长王子龙晟有勇无谋,只顾着早日登上王位。其他诸位王子中,有才能的已经被龙晟杀了个精光。”
“如此看来,开城的恐怕是蒙峰了。林馥笑道:“此人忠义,却是个不知变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