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志从未见过这般诡谲的排兵布阵之法,但见两军阵前的夷人推了数架囚车出来,又在其外覆了黑布,看不清里面的事物。
他与黄远对视一眼,不敢贸然向前。先前几次交手,夷人以野牛燃火,冲入我军阵营,多有士卒被火烧伤,或者被牲畜踩踏,或死或伤,苦不堪言。
而殿下与宣抚使仍在弘阳城中,既不下令强攻,又不下令撤退,也不知做何打算。
余龙跃当即命弓手以箭雨强袭,夷人盾牌手立即上前,将数架囚车围得密不透风,缓缓向前推进。
眼看着夷人越来越近,弓箭手连忙掩护着后排军士持槊向前,便要强行击穿南夷防线。夷人恰在此时突然后退,盾牌手十人一组,以盾牌覆盖在外,将自己围在内里。
但听一阵鬼哭狼嚎,忽然自对方阵营中窜出数百只野狼来,有的自缝隙之中穿梭而出,有的越过盾牌之上冲将而来。
野狼的行进速度极快,长槊全然无力迎击,冲在最前端的将士尚未来得及格挡,便被横冲而来的牲畜一口咬住脖子,飙出三尺高的血泉,“砰”地一声栽倒在地。
余龙跃连忙命弓手掩护槊手撤退,可那野狼充斥军士之间,穿梭于人群之中,难以准确命中。一时间楚军接二连三地倒地不起,哀嚎遍野。
及至火铳手在盾手的掩护之下一番直射,才射杀了冲在前端的几头。
然而百余野狼又似听得懂命令一般,忽然掉头而回,呈撤退之势。
一连数日阻击得胜利,蒙峰自是心上欢喜,猎了几只鸟儿,以树枝捆了鸟腿,远远地笑道:“小母狼,今晚烤鸟给你吃。”
柳娇正在翻找他案上的战报,尽是看不懂的南夷文字。一听到这野人的声音,立即缩回床上,佯装未醒。
蒙峰撩开帐帘看了一眼,但见这女人还在睡觉,也不知她为何这般嗜睡。
“不是怀了小狼崽吧,睡成这般模样?”蒙峰伸手在她鼻子上捏了一把,引得小母狼叫唤一声,就要手脚并用来挠他。
怀你爷爷的小狼崽!柳娇在心中暗骂。她们这行最忌讳掺杂了私情,她自十几岁起服用药物避子,这辈子都不可能生孩子……柳娇突发奇想,若是她承认自己有孕,是不是可以离这恶心的野人远一些?
柳娇只觉自己的智慧果真比美貌更胜一筹!她眼珠一转,却又倒在床上,“将军浑身血腥味,熏得我想吐。”
蒙峰抬起手臂,在腋下嗅了嗅,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自从把这女人收回帐中,她每天都叫嚷着要洗澡,他便也跟着她一同沐浴,且不说血腥味,男人味都比以前淡了不少,她竟还是嫌弃他!
柳娇见他不为所动,心想自己许是装得不像,连忙以手捂住嘴,滚到床边干呕了起来。
她一边伪装,一边见蒙峰将几只鸟儿的尸体放在脚边,蹲下身子问她,“要不要看巫医?”
“不要,你们的巫医都是男子。”柳娇道:“我素来矜持。”
只听蒙峰嗤笑一声,“素来矜持?”
柳娇面不改色地向地下瞟了一眼,不由吓得白了脸,但见鸟儿的尸身之中竟然有一只白花花的瘦鸽,可不正是楚境的信鸽!
她盯着那信鸽看了半晌,却未曾见鸟腿上绑了什么东西,难道明城竟然没有消息传达给她?
待到用了饭,柳娇蹲在一旁伸了两指在喉中,生生将饭食吐了个干干净净。蒙峰愈发疑惑,替她擦了擦嘴道:“当真有了?”
柳娇心道这野人着实愚蠢,想来她同他在一处尚不满一月,稍稍动了脑筋便可知她在骗他,只是看他的模样竟是对她深信不疑,甚至还破天荒地放她出去透风。
柳娇大喜过望,直接到禾仓小王子帐中来寻陆小姐,但见小王子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前,陆小姐正在教他写字。
细作的最高境界便是润物细无声,陆小姐竟是此中高手!
柳娇站在帐外,摆出个无以伦比的妖娆姿势,虽是对着陆景岫说话,一双眼却是直勾勾盯着禾仓。
“外面天气真好,要不要随我去晒太阳?”
禾仓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对陆景岫道:“你……你随她去罢,我自己习字便好。”
陆景岫“嗯”了一声,便随柳娇出了帐,但见蓝天白云之下,城中百姓各自劳作。筑城固若金汤,楚人的相貌又可清晰辨识,因而蒙峰也从不担心楚女有命逃出筑城。
柳娇牵着陆景岫的手道:“我近来身子不爽,许是有孕了。”
陆景岫惊得脚下一顿,便见柳娇挤眉弄眼道:“总之我是要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了,禾仓王子待你不错,你也该好好跟着他才是。”
陆景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偷眼望向四周,果真有几个夷人鬼鬼祟祟盯着她们。柳娇一番东拉西扯,而后扶着腰肢走了。
陆景岫望着城中最高大的那一处阁楼,又想到那日所见的国师,心上纷乱难安。
据禾仓所说,国师大约是五年前来到南夷,而后帮助南天大王统一各部,成为大王的座上宾。她与国师相见的那一刹那,却是被他熟悉的容貌惊得目瞪口呆,连四肢也僵硬到无法动弹。他直视她双目的那一瞬,仿佛能摄人心魄一般。
她曾听夫君说起过,当日因种种原因,他亲自弹劾了时任岳氏家主的兄长。彼时她觉着岳临江六亲不认,全然不是值得托付一生的良人。
他曾赠给她一方钱袋,在她洗净了退还之时,他却不肯收下,还告诉过她说,钱袋之上的纹路花色乃是岳家家纹。既是她爱财,便收着钱袋以保日后升官发财……她素来爱钱,便这么收下了。
想来禾仓第一次与她相见,便被她腰间的钱袋吸引了去,还曾交给国师过目……
她几乎已经确认,南楚国师便是岳氏长子岳临渊无疑,可是这么多日过去,弘阳城为何毫无动静?
禾仓还告诉过她,国师智谋过人,此番两军交战之时,便是他在筑城出谋划策。依他所言,哥哥当日命殒阴丘城,便是王子龙晟依国师的诡计所为。
哥哥替她挑选的夫君是岳家人,哥哥又亡于岳家人之手……一想起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夫君,多年的手帕交临玉,还有身陷囹圄的小叔,陆景岫直觉心上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待她好容易平复情绪回到帐中,却见禾仓呆呆望着她道:“你又哭了?”
陆景岫“嗯”了一声,嗓中哽咽。
禾仓将笔搁在桌上,道:“我知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这里。我放你回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