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嘛,便是小伤小痛也算不得什么。燕榕觉着此时上前询问,倒是有损他堂堂亲王的颜面,只听有女子带了哭腔道:“太傅……”
林馥只觉鼻端一阵馨香,辅国将军的妹妹陆景岫就这么凑到了她身前,又是搀扶又是询问,急得红了眼。
“我并无大碍。”林馥说道。
陆景岫看到他手背上的蜿蜒血痕,却是挤出了几滴眼泪,“太傅从来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你不心疼,旁人还替你心疼呢!”
妹妹这句话说得陆景明不由侧目,他此番约林馥来此,起因便是妹妹软磨硬泡地求他,恰好他也想找个实力相当的对手切磋一番。本以为今日会给小妹一个亲近太傅的机会,谁知太傅的马突然受惊,将他掀翻在地,更是险些伤人。
太傅乃是未来帝师,因而今日便装出行的官员,少不了将太傅围在中间,一番嘘寒问暖。待到林馥终于能坐下休息,陆景岫却是自怀中取出一方丝帕道:“此处没有医者,我替太傅简单包扎一下。”
“多谢陆小姐。”林馥言毕,却是转眼望向站在一旁的胭脂公主。但见她无奈地蹙眉,她已经多次暗示过景岫,可是丫头就是不开窍。
林馥哪能看不出陆景岫含情脉脉的模样,所谓少女怀春,大抵如此,可她实在不是夫君的好人选,恐怕只有辜负陆家小姐的一片深情了。
她曾经向陆景岫暗示过自己已有意中人,可是陆家小姐说,只要太傅一日不成婚,她便等一日。林馥万不敢耽误了女子的大好年华,只得疏远于她,哪知陆家小姐仍然不肯死心。
原本只是不慎坠马的小事,不知为何传入了圣上耳中,天子当即下旨,准许太傅告假一月,在家休养。皇后更是关切太傅的身体,将贴身的婢子杨桃赐给林太傅,伺候其起居。
当朝一品太傅,实在清廉至极,偌大的府邸空空荡荡,除了扫地做饭的下人,竟是没有近身伺候的婢女。
杨桃搬到太傅府上的第一天,倒是教下人纷纷看红了眼。他们在府上两年,也没有见大人带女人回来过,今日竟是带了一个漂亮、年轻的女子同至。
府上家丁只道太傅大人平日带人宽厚,再见那杨桃姑娘生得美貌,索性将太傅的屋子好生打扫了一番,又换了崭新的被褥,盼着太傅大人早日圆房。
林馥觉着无比尴尬,杨桃却是笑道:“皇后命我近身伺候大人,本就有意堵住外人的嘴,太傅大人不必觉着尴尬。”
“你毕竟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哪能因我坏了名声?”林馥连连摇头。
“太傅大人既不近女色、又不近男色,京中本就有些不好的流言。”杨桃笑道:“大人难道是要落实了那些谣言?”
林馥只觉好笑,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沦落至此,像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一般。
第二日一早,北齐太子殿下亲至明城,天子于乾明殿接待北齐来使。燕榕坐在席间喝闷酒,只觉着这两个人甚是虚伪。彼时皇兄挥师北上,连拔北齐五座城池,又捉了迟玉为质。如今几年过去,二人竟像是健忘失意之人似的,丝毫不记得曾经的剑拔弩张,反而如好友一般把酒言欢。
虚伪,实在是虚伪!
燕榕的目光游荡于大殿,四处分明坐满了文武百官,却像是空无一人般无趣。他不由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陆景明,“待会与我同去看看林馥?”
陆景明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林馥坠马之后,岳临江奉旨追查当日之事,却说是马儿受惊所致。燕榕哪里肯相信,自己又去暗中查访的一番,才知那马镫的绳索被人动了手脚,不堪负重便断了,这才致使林馥踩空落马。若不是林馥眼疾手快,躲过了接下来的踩踏,恐怕会有性命之虞。
燕榕不由怀疑,林馥究竟得罪了什么人?他这两年来,是否如当日一般频频遇险?听说他只是受了皮外伤,为什么告假一月不上朝,这中间有什么不为人知之事?
燕榕只觉心急如焚,纵是美酒佳肴近在眼前,也教他觉着索然无味。待皇兄与北齐太子一番言笑晏晏,便命岳临江安排太子在明城的起居。燕榕趁机捉着陆景明快速溜出宫去,往太傅府上而来。
临近新春,天气比平日里冷了些许,皇帝今日饮了少许酒,于月色之下不急不缓地往坤明宫而去,未待入内便听到女儿的笑声,她笑了一会,却是问道:“母后,太傅去了哪里?”
“太傅生病了,过几日便回宫来看凰儿。”
“太傅生病了吗?”凰儿问。
“是,太傅生病了。”皇后答。
女儿从前每句话都喜欢说两遍,这几日却是喜欢将每句话都反问上一回。譬如他告诉凰儿,天上的是月亮,凰儿便会缠着他问,“父皇,天上的是月亮吗?”
皇帝时常在想,他的小阿吾从前,是不是这般憨傻的模样?
皇后正在哄怀里的女儿睡觉,见到皇帝入内,却是做出个“嘘”地动作,不准他出声。
皇帝轻轻在她身旁坐下,“我倒是有些思念林馥了。”至少她能每夜陪着凰儿入睡,不像现在,又像是回到了凰儿小时候,格挡于他们二人中间,着实尴尬。
皇后笑道:“分明是你暗示她远离宫中……”
“嗯。”皇帝轻声道:“她只是不想见迟琰之而已。”
“年少情谊,哪能说忘就忘。”皇后叹息道。
“你们北齐女子薄情寡义,竟是说不见就不见的。”皇帝伸手去捏她白嫩的脸颊,“幸得我牢牢抓住阿吾的手,不曾放开。”
案上的烛台被风吹地忽闪了一下,凰儿只觉方才还轻拍着她入睡的母后忽然一动不动,她好奇地睁大双眼,只见头顶之上,父皇轻轻捧着母后的脸,和她气息相对。
凰儿“哇”地一声哭了,“父皇要吃了母后!”
皇帝一脸无奈,心中却是愈发想念林馥了。
庆安王的马车刚好停在太傅府邸,年迈的管家将门开了个小缝,露出一颗花白的脑袋看了半晌,“太傅歇息了,二位请回吧。”
“好大的胆子!”燕榕大步向前,“竟然将我这堂堂亲王拒之门外!”
陆景明尚且在外劝阻,只见庆安王一把将那开门的老者揪了出来,兀自往内宅而去。燕榕心中腹诽,林馥什么时候也像那些拿官贵人一般在他面前摆谱了。
一路重重阻拦,也未阻挡得了庆安王。他径直入内,一把推开内室的门,只听有女子惊叫一声,连忙用锦被掩住了身子。
燕榕只觉一颗心突突地跳,莫不是林馥金屋藏娇,见不得人。抬目望去,但见那女子长发如瀑,眉眼机灵,竟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