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庆安王的马车甚是做工精良,可是燕榕伤在后臀,又要坐车出宫,一路震得他酸痛难耐,连连吸气。
他索性趴在马车上,命车夫又加快了速度。
庆安王的马车甚是招摇,除了华贵的绫罗顶盖,顶盖之下以绳索串联着硕大的海螺贝壳,随着马车前行,那贝壳撞击一处,竟也有别样的欢快愉悦。
明城地处内陆,民众也不曾见过这般花哨的马车,一时簇拥观看,将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燕榕急得直掐大腿,他那日带林馥去看火铳,原本想教她知道自己的能耐,再带着她出宫去往正在建造的神机营,因而命沈通将马车“装饰”了一番。这般装饰,皆因林馥在碧海城之时,能用海螺贝壳吹奏不同的小曲儿,燕榕觉得林馥定会喜欢。哪知今日招摇过市,竟是惹得城中女子夹道相望,频频抛了花枝出来。
燕榕灵机一动,便令车夫将那海螺尽数摘下,抛往看热闹的人群之中。待百姓哄抢、道路不再阻塞,庆安王的马车可谓风驰电掣一般,迅速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待马车在郊外停稳,燕榕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喝彩声直入耳中。
他不顾身后的疼痛,自马车上一跃而下,便见宽阔的草场之上,两匹马疾驰而去……马上的两个人虽然未曾穿着朝服,可那般天人之姿,又岂是平头百姓应有的风采?
银袍银冠的乃是大名鼎鼎的辅国将军陆景明,但见他双腿夹紧马肚,双手已经松开缰绳,双臂轻舒、弓如满月,向百步之外的箭靶瞄准。
红袍束发者,乃是当朝一品太傅大人。燕榕早就说过,林馥穿红袍的样子像个小娘子,可她总是不听他的,还自己为风流倜傥。
二人身后的百余步之内围满了人,这些人虽然未穿朝服,那脑满肥肠的模样可不就是南楚国的栋梁们。其中还有些许美貌女郎,正是跟随自家父兄前来结识青年才俊的世家女。
燕榕好歹也是亲王,总不该学着那些官员的模样,巴结当朝大员,可他实实在被马上的人将目光吸引了去。他与林馥分别两载,再也未曾见过她在马背上的飒爽英姿。
林馥的骑射与其他男子不同,她身手敏捷、动作轻盈,便是两军相接之时,她仍然如同松柏般傲然而立,丝毫没有半分粗鲁和血腥之气。
陆景明的动作疾如闪电,羽箭霹雳而出,霎那之间没入箭靶,直中红心。可是任凭陆景明何等地威风凛冽,林馥依旧是轻快地策马而行,轻巧地拉开长弓,羽箭穿空,自天际划过优雅的弧线,若雨后初霁的彩虹一般绽放。
燕榕只听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林太傅真是太儒雅了!”
“林太傅真是文武全才!”
“胡说,明明是辅国将军更有男人味!”
燕榕微微皱眉,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句无知女流!便见那嚷嚷着说辅国将军有“男人味”的,可不就是自己的妹妹胭脂公主!她什么时候也来了?再看她的身侧,坐着她自小一起玩大的好姐妹,岳家的女儿岳临玉、陆家小妹陆景岫。
燕榕索性大大方方地走到妹妹身侧,以眼神示意左右两边让开。岳临玉哪里不认得庆安王,便要扭捏着起身相让。
哪知燕榕看了她一眼道:“哪里有叫女子起身让本王的道理,你且坐着。”说罢却是瞪了岳临风一眼,
坐在岳临玉身边的恰好是岳临风,他前几日向庆安王状告林太傅,竟是被族长、他的亲哥哥岳临江斥责了一顿,并且命他日后再也不准乱嚼林太傅的舌根。
岳临风今日就是要来看看,林馥除了比他的文章好,还有哪里比得上他,竟是叫胭脂公主青眼有加。今日这一番比较,他忽然觉着自己之于林馥,便是乌鸦之于凤凰,简直是云泥之别。当然,他是那一坨烂泥。
他这个柔弱文人,这辈子也不敢向辅国将军叫板啊,可是林馥敢。
岳临风这一起身,燕榕便一屁股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岳临玉只见庆安王的身子瞬间僵硬,不由关切道:“殿下可是那里不舒服?”
燕榕咬着牙道:“没有。”
燕枝偷偷看了三哥一眼,却是悄悄吐了吐舌头。完了,她方才那句“辅国将军更有男人味”一定被三哥听去了,否则他怎么都不肯看她一眼?
她又没有说错,林太傅再怎么英勇无双,也是个穿男装的女子。燕枝曾经几次三番地暗示景岫,这傻丫头竟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将林馥当做意中人一般喜爱。此时此刻,她看着林馥的眼神简直能甜死个人。
草场上的二人一番角逐,双双皆中靶心,不分伯仲。陆景明抱拳颔首,以示承让,然后侧首向围观的人群瞧来,但见自己那双颊绯红的傻妹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林太傅。而离她不远处,竟是原本应该在宫中养伤的庆安王。
陆景明只觉诧异,亦是远远抱拳以礼,林馥见状,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庆安王殿下的脸上有如暴风骤雨前夜的阴沉。林馥只看了一眼,弯着唇角微微一笑,而后移开眼去。
燕榕忽然便觉着方才的郁气消散了些。既是林馥肯对着他笑,想必不会如上次一般不告而别,两年不肯相见。
岳临玉偷偷望向身侧的庆安王,但见他方才还眉头紧锁,此刻竟是舒展了情绪,露出个平和而温软的笑容。
燕榕一回头,便见岳家女儿呆呆地看着他,他不由道:“岳小姐长大了,比从前更漂亮了些。”
岳临玉未曾想到,从来不肯多看她一眼的庆安王,今日竟是在夸奖她!她羞怯地绞扭着小手帕,飞快地说了一句,“真的么?”
岳临玉左等右等,却也未曾等到身侧之人的回答,只听众人的惊呼声近在耳畔,庆安王殿下已经飞奔出几丈远。
方才还策马疾驰的林太傅,此刻竟是被那忽然发怒的马儿掀翻在地。林太傅这一落马,反是惊得那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前蹄便要落下。
林馥眼疾手快,顺势一躲,便是躲闪过了骇人的一击。可那马儿仍是嘶鸣着癫狂起来,像是受惊了一般。
林馥已经从地上爬起,只见陆景明试图弃了自己的马,驯服这匹突然癫狂的马儿,却苦于难以接近。
庆安王也已来到近前,却是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截长绳道:“来人呐,还不将这不识好歹地畜生给捆了!”
庆安王振臂一呼,在场的武官各个跃跃欲试。庆安王可是皇帝最器重的亲王,若是他肯在陛下面前说上一句好话,日后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待众人将那马儿驯服,林馥只听燕榕在一旁横眉冷目道:“平日里好吃好喝养着你,不知恩图报也便罢了,今日竟然当众出丑!”
林馥可算是听出来,这是在指桑骂槐,说她是畜生呢!
庆安王兀自生了一会气,只听陆景明的声音道:“你受伤了?”
燕榕忽然回头,却见陆景明正微微低头,架着林馥去一旁休息。林馥也不知伤了哪里,走路尚有几分不利索,平日里白皙的手背上也是一片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