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少年相识,彼时都是炽烈的性子,一言不合便会操了兵器争个胜负。她更是个受不得半点委屈的,一旦决意离去,便再也不肯回头。
他早年被她吸引,数年来念念不忘,旁人不分男女皆入不得他的眼。可是待到多年夙愿终能实现,她彻底化解了他心中的魔。才知晓从前所见所想皆是他心中执念,她不是她,而是他心上喜爱的模样而已。
他曾以为她无所不能,而今才知是自己一腔执念而已。她分不清血玉和玛瑙,她不喜首饰耳坠,甚至连女孩儿家涂指的凤仙花枝也认不得。
她时常说他稚气未脱、如孩童一般。或许在她眼中,他是个蛮不讲理的纨绔。若非他生在天家,此生又何来机会能遇到她。
这么多年过去,他不再是青衫少年,她亦被风霜磨平了棱角。这段时日耳鬓厮磨,非但是他在讨好着她,她又何尝不是在容忍他的脾气。
他打小不愁吃喝,每日无所事事,只关心到何处去吃、何处玩耍。她却并不沉浸于纸醉金迷的生活。她惜时如命,闲暇之余必在书房读书。他不喜欢读书,可若是她喜爱,他便装模作样地陪着她。
她与他如此不同,因而二人能够走在一处,少不了无数次的摩擦与契合。既是少不得摩擦和契合,不如夜里持刀相向,在她身上好好磨上一磨。
只是磨得久了,却是累得她又睡了过去。次日醒来腰酸背痛,直推拒着说夜里要分床。她想同他分开,简直是痴人说梦!
自从沈荆知晓要去国子监读书,明显不如前些日子活泼,甚至有几分消沉模样。燕榕拍着他的肩膀道:“太傅不喜不学无术之人,若是要讨她喜欢,还得多读些书。”
沈荆红着脸道:“我不是要讨她喜欢。”他只是喜欢她教他读书、习字,轻声慢语地同说话。他这些年生活窘迫,没人将他当人来看。可依着太傅所说,竟是期望他入了国子监,参加南楚科考的。
“殿下,我不喜欢读书。”沈荆苦恼道。
“我知晓。”燕榕道。读书那般枯燥,他亦是不喜欢。
“若要读了书才能科考,待过了八年……”沈荆愈发苦恼,待到那时他才能与太傅同朝为官,他等不了那样久。
“既是不喜欢读书,便随我上战场走上一遭。”燕榕道:“待到杀敌立功,便可不受文人科考的限制。”
“真的?”沈荆的眸子骤然亮了起了,若是如此,便不必八年那样久。
“我何时骗过你?”燕榕满面笑容,心上却不是这样思量。从前除了小皇嫂,没谁能教林馥动了心思。可是眼前这孩子不一样,林馥不仅亲自教他读书、习字,甚至替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考虑前程。她对他不仅有喜爱和期待,更是因心中有愧,因而对他体察入微、视若己出。
他这一去数月,万一林馥薄情寡义、连信笺都不肯写给他可如何是好?不如将这孩子拴在裤腰,虽然称不上挟天子以令诸侯,至少能教林馥日夜不休地想着他。这真是个绝妙主意!
再者沈荆表面上虽然是个孩子,心思却深沉得很呐。他比林馥小了一轮还不止,竟是想要同她比肩!不过是去国子监而已,这孩子竟是满脸失落、不肯与林馥离分,他这般依恋于她,岂能得了!不如教他早早入了他麾下,日后谋个好差事给他,远派碧海城,待他年满十五岁再送他个娇美女子。如此一来,也算给他个锦绣前程。
沈荆见庆安王目露精光,嘴角还噙着一抹似有似无地怪笑,不由紧张道:“我随殿下去营中……可要告知太傅?”
“告诉她你还能走得了?”庆安王道:“辅国将军今日离京,我立即送你去他府上。”
沈荆虽然不明所以,但终归相信殿下是为了他好。待到几个月后,若是他能在庆安王麾下谋事,就可日日见着太傅了。他连忙收拾了几身衣裳,便随着庆安王出了府。
辅国将军离京这一日,陆景岫又告假半日。杨云帆直嚷嚷着还是做女子好,既轻松又随意,全然不顾刑部纪律。若是换做旁人,早被克扣尽了俸禄。
甄猷前见这毛头小子愤愤不平的模样,不由想起自己刚入官场之时。他的文章极好,家里还使了银子,最后只在大理寺寻了个差事。可林馥那般没有背景的,如何能被破格提升为太傅?他起初几个月极为不满,应卯之时也多有抱怨,觉着自己大材小用。
直到有一日看了史官所书,甄猷前才知晓圣上特地在御试之后当场加试,题为“外儒内法”,六部尚书及二品以上官员旁听。林馥当即以天子在便连江城的功绩入手,阐述了寒、世族之分,儒、法相结合,从而实现“霸王道杂之”的治国理念。那一日之后,岳太公辞官离去,林馥以北齐寒族之身官拜太傅。
直至两年之后,京中再次因寒、世族纠纷引发了盐铁之辩。林馥当日草草带过的连江城女学之说,如今已遍地开花,甚至连女子都能参加进士科考试。甄猷前不由怀疑,是否在太傅眼中,那些她所预见之事终究会实现?
即便是在甄猷前入仕之后,也从未考虑过主动涉猎大理寺之外的事务。可是林馥不同,她所阅读的书籍远远超出教授公主的范围,甚至涵盖了六部所有事务。
甄猷前对杨云帆招了招手,他即刻笑着飞奔而来,“大人唤我?”
“你可知晓陆大人日日休假,为何还能升迁了官职?”甄猷前笑问。
杨云帆大约知晓缘由,却不便明说。她谄上媚下,对太傅还有超越同僚的情谊。
“你与陆大人皆是本次春试翘楚,岳尚书极其重视对你们培养。岑大人擅长典狱,因而主要负责教授你们断案实操。我乃文试出身,故而更关注文书草拟。”甄猷前道。若论典狱,岑勇对陆景岫赞誉有加乃是人尽皆知。
“你来看陆大人的入仕日志。”甄猷前说着,便将厚厚的簿子递给杨云帆。
杨云帆只道京中官吏每五日一休沐,因而刑部的要求是五日一上报汇总。可陆景岫却是……
每日至少五页笔录,涉及刑部诸位官员的职责划分、特长喜好,经手要案,以及她要学习的方向。还有上回那烟花爆炸案,关于尸体的检验方法,因为许多细节的鉴定来源于岑勇的经验判断,在书上全然学习不到。她甚至还对贩卖军火的律例提出了疑问和补充。
杨云帆从不知道,这女子纵是主动当值不要钱银,每日也会花时间整理所见所得。
陆景岫春试名次虽不及他,可是短短半月,见识水平恐怕已经在他之上。再过一月,一年,她岂不是要甩出他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