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二人的神情。但见太傅神游天外,庆安王满面愁云,想来方才回府之时还言笑晏晏,此时怎么像是吵架了一般。
难道……是他做饭太难吃,教二人不满意?
沈荆不由问道:“可是我的厨艺不合姐姐胃口?”
林馥连忙道:“不……葱烧牛肉十分入味,五香仔鸽鲜嫩异常。你做得很好。”
得到太傅夸奖,沈荆欢喜地低着头猛地扒了几口饭,双颊红润了起来。
姐姐,姐姐,又是姐姐。燕榕心上不快,但见林馥似要触碰沈荆,却忽然在半空中停住,“你已年满十二岁,到了该入学的年龄,我过几日送你去国子监读书可好?”
沈荆茫然不知所措,“姐姐这是要赶我走?”
“国子监就在明城,虽然宿读于内,我亦可时常去看你。”林馥笑道。她年长于他一轮不止,沈荆才十二岁,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若是能早日读书求取功名,她便也无憾了。
沈荆的眸子暗淡了些许,“我不念书,我给姐姐做饭。”
“我并非强制你读书,只是这世间广袤,天地无垠,没人能够凭借双脚走遍天下,唯有读书可以到达目之所不能及的地方。”林馥娓娓道来:“姐姐不可能同你一辈子相处,你须走出这小小的府邸,才有可能结交更多的同龄少年,与他们一同拓展视野。”
沈荆闷闷地“嗯”了一声,她说得有理……
“待到你二十岁时,便会有机会选择更远的路。”林馥又道。
燕榕见林馥苦口婆心说了半晌,沈荆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却是道:“不如随我上战场杀敌,立了战功得了官职,比读书有趣得多。”
林馥摇头,“刀枪无眼,我不想教他涉险。”
燕榕立即道:“我也是即将要南下远征之人,你可从没这般说过!”
前线冲杀的士卒,与中军帐运筹帷幄的将帅,哪个伤亡更多,实在不需对比。林馥知晓他在找她的不痛快,自方才看到那胸甲开始。
她不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迟玉离开明城数日,竟是突然做出这般举动。也不知这礼盒如何辗转数地,最后送到她面前。依着她的性子,当即就该扔了才对,可是此物偏偏不能扔。这胸甲制作精良,阴、阳线清晰可见,其外覆数片金麟,以护心胸。遥想北齐之境,只有一人穿着金麟甲,便是她的父亲。
迟琰之曾以姐姐的发簪诱她相见,而今又将父亲的旧物改了给她,她对他虽然憎恶,却舍不得将父亲的遗物尽数丢弃。
燕榕当即抽了长剑,欲将那甲胄刺出几个窟窿来,她起身去拦,气得他掷了剑道:“你为何要收他的东西!”
“此乃我父亲的遗物,我不能丢弃不顾。”
燕榕一时气结。她的过去他从未参与,可是迟玉却知晓她的全部。迟玉随便的一句话,一个物件,都是他终其一身也不能了解的过往。
林馥不知他从何处来的脾气,既是她与迟琰之已无瓜葛,何须惹得他这般动怒伤神?况且迟玉心机颇深,也不知此举动机何在,她岂能一提到他便自乱阵脚?
“莫不是你以此为借口,心上还想着他?”燕榕面上已然冰霜一片。
“我与他相识一场,日后各自婚嫁不再相干。人之聚散本无常,若男子皆如你这般斤斤计较,二嫁的女子岂不是断了活路?”林馥亦是来了脾气。她从前被恶犬所伤,他却不停地问她是否日日想着那恶犬,简直教她无言以对。
“你,你当日竟是想着要嫁他!”燕榕气得紧紧握拳。她说他斤斤计较,她还要二嫁,她都不肯嫁给他,倒是要嫁给怎样的男人才作数!
林馥不想提起迟玉,亦不想因他多费口舌,她不再与他争辩,却是拂袖而去。二人相对无言,直至晚饭之后。林馥在书房读书,燕榕在门外来回踱步。他不由想起,林馥从前几乎不与人争执,更多时候是一人独处。因为她若来了脾气,向来凭武力快速解决。
想来那迟琰之同狂蜂浪蝶并无区别,她也未曾回应过他,他怎就气得她不肯理他了?好端端的,凭何因为不相干的人同她置气?燕榕懊恼不已,“啪”地一声推开房门,看也不看她,只是声音渐渐松软,“林馥,该歇息了。”
林馥恰好悬了手腕写字,险些将墨渍泼了一身。燕榕见她不为所动,便要俯身抱她,她手里还执着笔,本能地闪躲开来。燕榕不由一愣,她在拒绝他?依着她的性子,若他再要亲近,她必然会狠心断他手腕。
“我还有折子要拟,你先歇下吧。”林馥推拒道。
燕榕讪讪地答了一声“好”,独自回了卧房歇息,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知晓她近来很忙,时常困得倒头便睡,便是连同他翻滚上几回的时间都没有。所谓男女关系的维系,少不了床笫之间的亲密与欢好,不如他今夜好好疼爱她一番,她定会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再不想着旁人。
燕榕下定决心,待到林馥刚一沾了床榻,立即将她压在身下。林馥大惊失色,推开他道:“你做什么!”
“吃元宵。”
“不行。”
“为什么不行?”
“腹痛。”负气用饭,身子哪能舒服。
燕榕失落地翻身而下,赌气似的转过身去,却又怕她觉察不到自己的情绪,焦躁难耐地“哼哼”了两声。
求欢被拒,他没脸再同她胡闹,
林馥暗自发笑,而后转身环住他的腰肢,“殿下怎么如孩童一般,不辨是非曲直?”
他不是不辨是非,只是在军中呆得久了,难免听到些旧事。譬如黄远麾下,曾有军士戍边三年未回,家中娇妻与邻人相通,竟是生了孩儿出来!林馥若是凡俗女子,他大可将她带在身旁日夜厮守。可她偏偏不是,她即便是站在御街,也能引得路人争相围观。说得坦白些,纵是没有他,也有许多男子前赴后继求她青眼以待。离京之日越近,他便越是烦闷,烦闷到今日险些失了分寸。
“我每日这般繁忙,哪有心思去想其他。”她的指端缓缓探入他的衣襟,“你且放心南下,既是说了待你归来便嫁,岂会有假?”
燕榕叹息一声,转身将她塞入怀中,“我都等不及了。”
她笑着贴了贴他的嘴唇,他却伸手去摸她的小腹,“哪里痛?”
“哪里都痛。”林馥道。
花窗隐约透了些许月光进来,他便能看清她含笑的眉眼。她问道:“待我送沈荆去了国子监,对旁的男子也会避讳疏远,你可是解气了?”
燕榕何止解气,简直是欢喜。他埋首在她颈项,轻嗅她沐浴后的淡淡体香,“我日后再不会因旁人同你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