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樗紧闭双眼,感觉自己正极速向下坠落。风“呼呼”地在耳边咆哮着,一颗心像是悬在空中一般,无依无凭。
渐渐地,他感觉下坠的速度明显变慢了,在高空激烈的大风中他感到自己瞬间仿佛失去了重量,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要跟随着风的走向飞往遥远的梦乡。
他微微睁开双眼,望着满天烂漫霞光,如火烧般绚烂地铺在湛蓝天幕上。
天空正离他越来越远。
一双手稳稳脱住了他,让他无处安放的心寻到了归处。他不由地蜷缩起身子,紧紧依偎在身后人的怀中,那人的体温便沿着衣物传了过来,令他油然感到一阵温暖。
究竟是谁呢?
在入水的那一刹那,云樗的小脑瓜中只有这一个问题。
“扑通——”
刺骨。
刺骨的寒冷瞬间填满了他的所有感官,冷到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经脉里,似乎要将他吞噬而去。他挣扎着想要游到水面上去吸气,可手脚却不听使唤,任凭他如何使力也游不上去。
恍然间,他似乎听见什么怪异的声响从水底传来,隐隐约约,时有时无,似女人的笑声,似老人的咳嗽声,又似孩童的笑声,说不出地奇诡,听得他心里一阵发毛,手脚更加用力地划拉起来。水声沉闷而急切,云樗只觉这水似乎有千斤重,压得人几乎要窒息了。
幽暗惶惑中,一只手猛地拽住了他,将他径直拉回水面。
“哗啦——”
新鲜的空气重新灌入鼻腔中,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享受造物主给予的恩赐。
一片静谧中,他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模糊景象,隐约有几个黑色斑点。他甩了甩脑袋上的水珠,又用力擦了擦双眼,再度睁开眼之时,就看见了一袭玄衣的长鱼酒。
此时此刻,长鱼酒看上去万分狼狈,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漆黑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脸上、脖子上、锁骨上。薄薄的衣衫紧贴肌肤,显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冰冷的江水顺着发梢一滴滴流淌下来,划过脸颊,滴落到水中,竟显现出一种异样的美感来。
喂!云樗你在想什么呢!
他用力晃了晃小脑袋,仿佛要把这该死的龌龊的想法从脑中晃出去。
云樗你现在应该生气才是!
他整了整思绪,开始数落起长鱼酒来。
“喂!我说你这人是有病吗!刚刚差点没把我吓死你知道吗?要是我死了谁帮你去找大夫救命去!像我这样好的伙伴你上哪里去找啊!”
长鱼酒沉默不语,任由云樗在那儿喋喋不休。
“还愣着干嘛?我们快想办法上岸啊!”云樗气愤地喊着,“难道你打算一辈子待在水里头么?”
他刚要蹬腿往前游动,这才发现长鱼酒的一只手竟然搭在他腰间。
“喂!你干什么?”云樗惊呼道。
“什么干什么?”
“你说呢?”云樗指了指腰间的“贼手”。
长鱼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答道:“怕你沉下去啊。”
“不、不用你管。”云樗用力想要挣开他,可腰间的贼手却不为所动。“你快给我放手!不然我喊人啦!”
见云樗这般可爱模样,长鱼酒没忍住,愣是笑了出来。
“喊人?”他勾起嘴角,贴着云樗的耳畔轻笑道,“你倒是喊呀,我倒要看看谁来救你。”
云樗怔了怔,一双小爪子继续在水面上划拉着,溅起朵朵水花。
“别动!放手你会沉下去的。”长鱼酒冷声道。
“我不管!反正你快给我放手……”云樗委屈地呜咽道。
他挣扎了一会儿,见长鱼酒丝毫没放手的意思,只得无奈地放弃抵抗,一只手搂住长鱼酒的脖子,另一只手用力地拍打着水面,直把冷水往长鱼酒脸上泼。
被泼一脸的水,长鱼酒仍然没什么反应,手依旧死死箍在云樗腰间,力气大得惊人。
云樗最终不得不败下阵来,毛茸茸的脑袋耷拉在胸前,“你行!你了不起!”
一阵折腾后,他闭着眼睛任命地靠在长鱼酒身上,“哼!我拗不过你行吧!我这辈子拗不过你,我下——”
云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连串惊呼声打断了。
“快来看啊!有人落水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只见到不远处,几叶小小的渔船正浮动于江面之上。
一个皮肤黝黑、头戴斗笠的汉子正扯着嗓子大喊道:“快把船划过去,有人落水了!”
“啥劳什子事儿啊,这么紧张?”只听另一艘船上的渔民慢悠悠问道。
“快、快、你快看那边啊,好像有人落水了!”情急之下,那汉子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结结巴巴比划了半天,“他们这样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得快点把他们拉上来!”
“哟嗬!你们看啊,那儿竟然有两个大活人!”
不多时,又有几个渔民相继发现了他们。
只听那戴斗笠的汉子对同伴们喊道:“你们别动,我过去看看!”渔船调转方向,缓缓地朝这边驶来。
云樗经过方才的折腾折腾,早已身心俱疲。此刻见两人得救,心中的大石头便也落了地。他虚弱地靠在长鱼酒身上,竟是睡了过去。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叶扁舟之上,长鱼酒沉默地坐在他身畔,正侧着头欣赏两岸别致的风光。
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自他身后响起:“哟,小兄弟你可终于醒了!还以为你出啥子事儿了呢!”
云樗循声音望去,见说话的正是先前那戴斗笠的汉子。他个子不高,中等身材,身着一身粗布麻衣,上面有好几处缝缝补补,但十分干净整洁,没有褶皱。黝黑的脸庞有岁月沧桑的镌刻,想必是长年受风吹日晒的缘故。
眼下,这汉子正咧嘴冲他友善地笑。
“多谢这位大哥相救,我没事了。”云樗面色虽已恢复了红润,但声音依旧虚弱,“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哈哈,客气什么,我叫阿驽。”那汉子豪爽地应道,“马字底的那个驽,驽马的驽,千万别弄错哦!”
“阿驽……”云樗强忍笑意,“真是个好……别致的名字。”
“哼!”阿驽不屑地撇了撇嘴,“想笑就笑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夸赞我名字的。在我们这儿,名字越贱人活得越长,懂不懂啊!我阿驽肚里能撑船,不跟你们粗鄙的外族人一般计较。”
“是是是!”云樗连忙点头,心中暗道这人还挺有趣儿的。
“哦对了,阿驽哥,问你个事儿。”云樗勾了勾手,示意阿驽靠过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你这问的什么话?”阿驽差异地瞪着他,好像见了鬼似的,“哎哟喂,真是有趣了!你们连自己掉了哪条河都不知道啊?”
“诶……是啊,我们本来走得好好的,谁知突然被一只大鸟叼了起来。这只鸟衔着我们飞到了一条河的上空,然后张嘴把我们扔了下去,然后我们就被湍急的水流从上游冲到这儿来啦!”云樗两眼一翻,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长鱼酒在一旁听得直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真是丢死人了,连扯个谎都扯不来。这里就是河的上游啊!这小家伙睁大眼睛看一下会死么……
他扭过头去,决定不再看这个调皮的惹事精。
大汉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旋即道:“这里分属楚国地界,这是湘江,还有,你看那里——”他抬起手指向远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座高山隐在云雾中,朦朦胧胧的,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漆黑轮廓。“这就是著名的——”
“九嶷山。”长鱼酒出声道。
“诶,说对了!这位兄台当真见多识广。不错,这就是闻名遐迩的九嶷山,那么请问小兄弟是否知道这山为何如此有名呢?”
“嗯……只知道个大概。”长鱼酒思忖着道,“似乎和三皇五帝中的舜帝有些关系吧。传说舜帝重华南巡之时,死于苍梧,尸身葬于九嶷山中,是这样么?”
“嗬!真没想到,小兄弟你连这个都知道,看来我们部族长期不同外人来往,倒真有些孤陋寡闻了!”
“没有没有啦!”云樗忙摆摆手道,“也就这个家伙比较厉害,学识渊博,啥玩意儿都懂一些。九嶷山那啥反正我是不知道的啦!嘿嘿!”
“你们部族?”长鱼酒蹙眉道。
“是啊。”阿驽点头应道,“我们的船眼下就在通往部族的道途上,看,就是那儿!”他朝着不远处的九嶷山努了努嘴,“我是空桑族人。我们空桑族常年驻于楚国境内,九嶷山脚下。除了一些必要的买卖,我们族基本不同外人打交道,所以你们若是从没听过咱们空桑族,也是正常的事儿。”
“空桑族?”长鱼酒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