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茹回到禅房里,对着闭目念经的大太太轻声说道:“大太太,已经按您的吩咐,带着她在府里走了一圈。现在让他在厨房里煎药了。”
大太太睁开眼睛,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了这丫头就挺喜欢。小模样长得真是俊俏,举手投足也大方得体。看着她,总觉得好像似曾相识,就是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了!唉,人老了,瞧我这记性!”
看着大太太对莫言颇有好感,小茹心里生出一丝妒嫉“大太太,那也就是在您面前。刚才在厨房里,莫言直喊饿,吃东西的样子,像饿狼一样,很久没吃过东西似的!”
“是吗?呵呵,可能真是饿坏了,怪可怜的。她才来府上,不用太急着让她做事。我看她好像真是一脸疲惫的样儿,让她休息好了,明天再开始学吧,来日方长。”大太太觉得这丫头挺有意思。
“是。”小茹嘴上答应着,心里更增加了些许不悦的情绪。府里丫环多了,可没见大太太对哪一个这样偏爱,何况还只是刚刚进府。
小茹心里寻思着,自己进府都快十年了,照顾大太太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大太太信任小茹,湛管家不在的时候,大太太也会把府上的琐碎杂事交与小茹拿主意,小茹打心底里高兴,认为自己也算江府半个管家了!现在介绍这丫头进府,完全是因为大少爷的贴身丫环离开了,大少爷人又刁钻,别人侍候不了,大太太让自己两面多担待些,待过了年,找到新人选就可以不用两面辛苦了。小茹只为早日解脱,才帮着莫言进府作了丫环,现在大太太对她映像那么好,不出几年,只怕是要爬到自己头上了也说不定!想到此,小茹感到自己有苦说不出,真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
莫言把药煎好,小心地倒在一只碗里,那药汤里飘散出一股很浓的草药苦味,莫言闻着,不禁皱起了眉。想到自己小时候很怕喝药,因为那种苦味让人难以下咽。想起喝药的往事,莫言就不由自主想起了娘。娘心疼自己喝这难喝的苦药,但会找出方法帮自己削减药里的苦味。
有了!莫言灵机一动,走到灶台边的调味品里找起来……想想这大少爷也真可怜,虽有幸生在这样的富贵人家,却要天天喝药来维系身体健康。真是有一好,无二好呀!莫言正想把药端去给大少爷,小茹走进厨房里来。
“药煎好了吗?”小茹问道。
“嗯,刚煎好,正打算给大少爷端过去呢!”莫言笑着答道。
“还是我来吧。今天厨房里少人手,你休息一会儿,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小茹接过药碗向门外走去。
“哎……小茹姐,大太太不是说,让我只侍候大少爷的吗?”莫言有些不解地问道。
小茹停下脚步,侧着脸缓缓道:“你才进府,很多事情还不懂,等我都教会你了再去也不迟。你急什么,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事情有你做的!”小茹说完,自顾自朝前院走去。
莫言站在原地,心里有些奇怪,刚才还很热情的小茹,一会儿功夫就对自己冷淡起来了。或许是自己多心,也或许是小茹心情不好吧!莫言心里胡乱猜测着,有些失望地看着小茹端着药越走越远。
大少爷起了床,正坐在桌前看诗词,读到兴起,不禁轻声诵读起来“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大少爷感怀这诗中深闺女子的生活竟与自己有几分想像,不禁自嘲地笑出声来。
“大少爷,该喝药了!”小茹在桌边提醒道。大少爷只顾看书,并没有察觉到小茹的到来,小茹这一开口,把大少爷吓了一跳。书也掉在了地上。
“小……小茹,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吓了我一跳!”大少爷诧异地问道。
“就在大少爷刚才念书的时候。大少爷!真对不起,小茹该死,惊吓了大少爷了!”小茹一听大少爷被吓到了,立刻花容失色,上前帮大少爷拾起书,又在身上掸了掸递过去,心里唯恐大少爷的病会因此而发作。
“算了,以后进来记得一定要敲门。对了,你知道李清照吗?”大少爷接过书,突然饶有兴趣地问小茹道。
“啊?什么……罩?”小茹怯生生地问道。
大少爷见她对诗词一无所知,叹了口气说道:“没什么了。”既而伸去拿过药,才喝了一口,大少爷放下药碗,皱着眉头深思着。小茹见状,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
“怎么了,大少爷?是药凉了吗?”小茹试探地问道。
大少爷抬眼看着小茹,眼神冷得可怕“今天的药是谁煎的?”
“是府上新来的丫环,怎么了?”小茹回答道。
“新来了丫环,我怎么不知道?又是哪个下人家里的亲戚吗?”大少爷问道。
“不是的,是自己到府里来找事做的,今天刚到,名叫莫言。大太太打算今后就让她来侍候大少爷。”小茹见大少爷不高兴,急忙交待道。
“侍候我?你帮我把她叫来!”大少爷把药碗放在桌上,冷着脸说道。
“是!”小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大少爷的脸上可以看出,大少爷对这碗药不太满意。小茹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便匆匆向后院厨房走去。
莫言坐在厨房门前的井台边,百无聊赖地发着呆,今天下午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暖的,让人有些昏昏欲睡。莫言半眯着眼,对着四周观望着。想着进府后见到的一些景象和人,觉得这里一切都是新鲜的、华美的,人也大多和善。以后可能会有一段漫长的时光在这个陌生的大宅子里渡过,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故事发生。无论如何,只要自己尽力做好每一件事,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希望这里是我漂泊的最后一站,希望爹还活着,就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健健康康地活着……莫言心中默默地祈祷。
“莫言,大少爷叫你过去!”小茹走到莫言面前说道。
“大少爷?不是说让我在厨房里帮忙,今天不去的吗?大少爷找我有什么事啊?”莫言觉得小茹一会儿一个主意。
“你哪儿来那么多问题,大少爷叫你去,你去就是了!到了那里自然什么都知道了,真是罗嗦!快走吧!”小茹催促着莫言,不愿多说。
“哦。”莫言不敢多问,跟着小茹向大少爷的房间走去。莫言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大少爷这会儿想见她是什么原因,但心里还是对马上能看到自己将要侍候的主人有几分期待和诚惶诚恐。莫言一边走一边琢磨,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那碗药?
“大少爷,莫言来了。”小茹向坐在桌前看书的大少爷通报。莫言捏着手指,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屋子中央,悄悄去打量大少爷,抬眼却看到那碗药几乎原封不动地放在桌角,心里立刻有了答案——真的和这碗药有关!小茹把莫言带到,就算完成了任务,静静地走出房间,带拢了房门。
屋里只剩下大少爷和莫言两个人,莫言的心里更加紧张,整个房间里的空气好像都凝滞了。
“大少爷!”莫言轻唤了一声。大少爷这才放下挡在面前的书,去打量这个新进府的小丫头。
莫言看到一张二十出头,年青、清瘦的脸。这大少爷长得其实也算俊朗,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一双原本温婉的眼睛里透露着距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大少爷人很瘦,瘦到好像是那种一刮风就会被吹跑的纸人,他坐在莫言对面,不开口,也没有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莫言,如同在审视一个犯人,这让莫言很不自在。大太太是那种慈祥又和气的妇人,怎么会生出这么冷冰冰的儿子?也或者人不可貌相,在他冷冷的面孔之下也会有一颗热情如火的心吧?
莫言正猜测着,大少爷开了口:“你就是莫言?今天我药里的糖是你放的吧?”大少爷说话的语气就像他的眼神,直来直去,冷若冰霜。
“是的,我……其实只是想让药别那么苦,我小的时候最怕喝药,每次我娘都……”莫言解释着,话说一半就被大少爷打断:“我对别人的事并不关心。我只想告诉你,我喝这药都喝了二十多年了,早就习惯了这药里的苦味。你来江府做丫头,那就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好了,不要想凭借小聪明来讨好主人的欢欣!也许这一招在别人那里好使,但在我这里,行不通。”
“大少爷,你误会了,我并不想讨好谁,我是诚心诚意为喝药的人想,才会按着自己想法去做。我误以为这样能让大少爷少尝点苦味,没想到却被大少爷怀疑我的人格。我觉得我并没有错,要说错,也只能算我好心被当作驴肝肺!”莫言得知大少爷是因为自己在药里放了糖而生气,还断然猜测自己别有用心,实在有些不服。
“你说什么?”大少爷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的小毛丫头长得虽颇有几分姿色,看似温柔纯良的性格之下还有些几分傲骨,竟然才来府上第一天就敢顶自己的嘴,还真是个刺儿头!
莫言感到大少爷绝对是个不好相处的主,看到他真要和自己较真,怕会把他气出个好歹来,便没有再说话,只是侧着脸,微垂着双目去看别处。
“你还挺嚣张!今天你进了江府,不代表就会被留下。江府里的仆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以后要真想留在这里,就要学会听话,学会谨言慎行,不要把心思放在怎么投机取巧上。江府里不欢迎有心机的人,你明白了吗?”大少爷依旧不依不饶,一口咬定莫言就是那种爱耍小聪明、玩手腕的女人。
莫言听了大少爷的话,心里更是火冒三丈,但考虑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看人脸色、不寄人篱下,又有何出路?这江大少爷是有些不可理喻,但就算自己一时之气离开江府不做这个丫头,又能去哪里?就算到了别处,也一样会有不讲道理的“刘大少爷”,无理取闹的“李大少爷”!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不要和他计较为妙,就算是卖大太太一个面子,也省得真把大少爷气病了惹恼江家的人。可这大少爷真有这么脆弱吗?一气就病?谁知道呢,唉,反正冲动是魔鬼,我还是忍一下好了……
大少爷见莫言低头出神,不理会自己的话,又站起身大声说道:“我说的话你都记下了?要是还有不服,也可以立刻走人!”
“我……都记下了。”莫言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
“出去!”大少爷重新坐定,又举起书来看。
莫言走到房门口,正去拉门,身后大少爷淡淡地说道:“这几天你不用陪着去正厅了,就在厨房吃饭、做事,静思己过!”
这大少爷还真过分,为了这芝麻绿豆大的事就要自己认错思过,真是岂有此理!莫言心里很气愤,用力拉开房门,看到小茹正立在门口,分明是在偷听二人的谈话。莫言突然间的开门,让小茹有些措手不及。
“我……来问问大少爷下午想用什么点心。”小茹不打自招地自圆其说着。莫言也不说话,因为知道这种牵强的理由根本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莫言一言不发绕过小茹向后院走去,小茹看着莫言受了责罚,心里一下子平衡了许多!
莫言回到厨房里,帮着准备晚饭的下人们打下手。蹲在大灶旁拉风箱、削土豆皮、剥板栗壳……莫言一点也不偷懒,只是表情木然,目光呆滞!有的下人见了,悄悄交头接耳,轻声议论着,还以为莫言是个傻子!
江府的下人都在厨房的内间里用餐,每到饭点,屋里满满四圆桌的人。小茹领着莫言来到饭厅,冷着面孔介绍厨房里用餐的各项规矩:“我们比主人吃饭早,但只有半个时辰。每顿五菜一汤,两荤三素。位置不可以乱坐,东南角的那张桌子坐厨房的李水荣和玉荷两位管事及各房太太、少爷、小姐的贴身仆人。另三张桌子坐府里其他杂役。你现在身份……还未定,暂时坐在我们那桌好了。席间不准说话,有什么事要向管事报告。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莫言低声回答,跟着小茹坐在了东南角的那张桌前。不一会儿,下人们就都到位就餐了,厨房里的两位管事也都只有三十岁光景,一男一女,貌似是夫妻。
吃饭的时候并不像小茹所说,绝对不能说话,但也只有东南角上的这一桌人里,谈笑风生。其他杂役许是饿了,都在大口划饭。莫言心想,这饭桌上的规矩可能真是有的,只是光针对最下一层杂役罢了,原来大户人家里的下人,也分三、六、九等。小茹紧挨着厨房里的李管事坐着,脸上一扫刚才的冷漠神情,笑意融融,还时不时殷勤地帮李管事夹着菜。原来,这一对管事,并非夫妻。莫言对这一大家子的关系还不甚了解,但小茹对李管事的暧昧,却是有目共睹的。
其余三张桌上的人都在认真地吃饭,只有一个人,不停地勾着脑袋偷看莫言。此人叫张猛,是江府厨房里的帮厨,俗称打下手的。张猛才进府一年有余。是个机灵、勤快的年轻小伙。他被莫言的容貌深深吸引,觉得自己从没见过那么美的大活人儿!
晚餐的时候,大太太左顾右盼,没能在正厅里见到莫言,轻声问江心云道:“今天不是安排了个新丫环侍候你吗?怎么没见着?”
江心云听大太太问及此事,放下手中的筷子,淡淡一笑道:“那丫头粗手笨脚的,做事不够妥贴,我让她多向小茹学几天再来跟着我。”
“是吗?这姑娘早上我是见过的,看起来还挺乖巧的,怎么做事会不妥贴呢?”大太太自言自语道。
“娘!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也可能是春桃侍候得太久,我不太习惯别人了,过些天再看吧。”大少爷说着,夹起一块藕饼放在大太太碗里。
大太太笑着点了点头,一抬眼看到默不作声吃饭的三太太娟子,突然恍然大悟地说道:“对了,我今天看到那姑娘,就觉着仿佛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了。现在看到三妹,我一下子想起来了,这姑娘俊俏极了,行为举止和娟子也有几分神似呢!小茹你是见到的,你说像不像?”
“啊?这个,恕小茹抖担,我是觉得不太像,还是三太太更秀丽端庄一些!”小茹战战兢兢地说着,唯恐说错了话会引起主人不满。
娟子抬起头对大太太微微一笑道:“大家过奖了,我就快四十了,怎能和花季少女相比!我老了。”
“我看三娘一点都不老,三娘的美是内外兼修,秀外慧中!花季少女也难有几人可抗衡!”二少爷江心阳笑着对三太太一番胜赞。
一旁的二太太听大家称赞娟子,有些不开心地放下了筷子,端起茶盅喝起了茶。
“就是嘛!我三娘长得最最漂亮了!比过西施、赛过貂蝉!”三小姐江心月也搭腔去赞娟子的美貌,这让二太太心里更加不舒服起来。
“好啦!姑娘家要懂得餐桌上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就吃饭吧,哪儿来那么多话?”二太太敲着心月的碗边告诫道。心月一吐舌头,埋头吃饭。身边的心阳看着她发笑,心月又不服气地冲心阳瞪了个眼睛。
“心云啊,人家初来府上,你也要多包容一些才好,做得不好,你可以告诉她,让她改进,别为难了姑娘家。”江孝全满脸笑意地嘱咐大少爷。
“哎呀,一个丫环而已!好就留着,不好就换掉!想进江府做事的人多着呢。不必为了一个下人委屈了我们心云!心云身体不好,找丫环是来省心的,可不是用来闹心的!听二娘的,再过几日若仍是不见长进,二娘帮你找一个心灵手巧的回来!”二太太对大少爷讨好道。
“知道了,多谢二娘!”大少爷嘴上客套着,心里却完全没把二太太的话放在心上,这莫言固然有些错,可这巧舌如簧的二太太也不见得能找回什么妥贴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