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江府门前一黑、一棕两匹马停了下来。黑色的马上坐的是江孝全老爷,他身材健硕、高大挺拔,眉宇间神采奕奕,目光如炬,颇有大将风采,完全看不出已经是年近五十的年纪。紧跟其后那匹棕色的马上坐着的便是江家的管家湛羽。湛羽与老爷同岁,皮肤白皙略显清瘦,目光温婉,气质儒雅,一看便知是个有学识、有城府之人。江府门前的家仆一见到马上的二人,立刻高兴地迎上前去牵住两匹马的僵绳。
“老爷、湛管家,你们回来啦!天这么热,明天还是坐轿子吧,今天马房里的人已经把轿子都打扫干净了。”负责看守大门的仆人老李说道。
“不用,这天抬轿子,人太辛苦,我们骑马反倒凉快些。”江老爷从黑马上下来,把马鞭递给老李说道。
“哎哎!”老李知道老爷是心疼下人身体,笑着把马牵去了马房,边走边向里喊道:“老爷回来喽!”
江老爷和湛管家走进江府大门,绕过门前二龙戏珠的石照壁,远远地就看到院子里跪着一男一女两个下人。
二人来到跪着的下人身边,江老爷看到挨罚的是二少爷和三小姐的贴人仆人小宝和香草,两个都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显然已经在院子里跪了有些时辰了,两人额上满是汗水,香草看到老爷来了,紧咬下唇,努力克制自己微微摇晃的身体,才不至于倒下。
江孝全轻声问道:“是谁罚你们跪在这里的?出了什么事?”
小宝听老爷问话,抬起头来满脸愧疚地回答道:“老爷,全怪我和香草下午没陪着二少爷和小姐出门,少爷、小姐在街上遇上了麻烦,受了伤!我们该罚,怨不得别人!只是香草身子柔弱,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求老爷开恩,只罚我小宝一人,让香草回去吧!”
香草听到小宝为自己求情,心里又感动又心疼,不住地抹着眼泪。
老爷又接着问道:“心阳和心月伤得可重?请郎中回来看了吗?”
“心月小姐没事,心阳少爷擦伤了手臂,已经上过药了。”
江老爷闻听此言,松了口气,与湛管家互视一眼,竟毫无责怪之意:“湛管家,你说该不该罚他们?”
湛羽想了一下说道:“作为贴身的下人,确实该对主人的安全下些功夫,负点责任。但心阳少爷的脾气老爷也知道,他若不想让小宝和香草跟着,小宝和香草就算想跟着也无济于事。少爷和小姐也长这么大了,让他们适当的自由一下,就算受些小的磨难也是有益于他们积累经验和长长见识的。不经历风雨的小苗长不成参天大树!”
哈哈哈哈……江老爷笑道:“知我者,湛羽啊!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我去看看心阳,这里交给你了!”江孝全说完,向后院大步流星地走去。
湛管家双手扶起香草说道:“两个人都别跪了,快起来吧。以后做事多留个心,少爷、小姐不让跟,咱们就答应着,身边不能跟就远地里跟着,不出岔子固然好,就算有了什么事发生,也好立刻上前帮个手,你们说呢?”
“是是是,湛管家的话我们一定记下,以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了。”小宝连连称是。香草在一旁擦着泪水和汗水,也不无感激地说道:“谢谢湛管家了!”
“不客气,小宝,你快送香草回去休息吧。”湛管家站在原地,眼里带着笑意,目送两个孩子的身影向后院走去。
湛管家在江府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明里他与老爷是主仆关系,但谁都知道私下里,湛管家与老爷亲如手足,湛管家在江府的每一句话都可代表老爷的意思,都是掷地有声的。偌大的一个江府,江老爷最信任的人就是湛管家和大太太纯慧。他信任大太太,是因为大太太信佛,信佛之人有一字——善!之所以信任湛管家是因为湛管家的身世里有一字——忠!关于这个“忠”字,有着一段故事,而这一切都要从江家的上一代说起。
湛羽的爹湛天明原本也在江府里当差,做的也是管家的职务。当年江家的生意才走上轨道不久,江家当时的少爷江伟汉也尚且年轻,但已经挑起了江家大业的重担,大大小小的事务少爷都要亲力亲为。湛天明跟着江伟汉走南闯北,办货理账。既要在生意上辅佐少东家,也要在生活上照顾他。二人露宿过街头,遇到过山匪,吃了不少苦,受过不少罪。江少爷器重湛天明,自感湛天明劳苦功高,为江家后来能有如日中天的繁盛景象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
在湛天明与江伟汉不懈地努力之下,江家生意越做越大。后来,江伟汉也娶了妻室,跑得渐渐少了,全靠湛天明掌管各分號的货账出入、人手分配。江伟汉称湛天明为自己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但江伟汉眼见着对江家忠心不二的管家一心铺在自家生意上,年逾四十了都还没有成家,每当自己与妻子在庭院里散步,迎面碰上湛管家时,看到湛管家不好意思地绕道而行,那单身只影的孤寂让江伟汉心里暗自为他着急。
一个月后,江伟汉悄悄托媒,为湛天明说了一门亲,又花了大把的银子,吹吹打打为湛天明办了个热闹的喜事,湛天明再也没有想到,自己竟到了这般岁数还能娶到一位温柔、娴淑的黄花大闺女!湛天明对江伟汉感恩戴德,在婚礼上对着江伟汉夫妇深深地一拜,忍不住泪流满面。
婚后,湛天明与妻子彩云十分恩爱,湛天明也因此更加下定决心为江家尽心尽力,孝犬马之劳。没多久,江夫人与彩云相继有了身孕,两人形同姐妹,常一同在花园中携手同游,谈谈各自身体的感受,聊聊即将为人母的激动心情。
几个月后,江夫人临盆,江伟汉差人在省城找了最好的稳婆前来接生。就在江夫人生产之时,彩云也突然感到阵阵腹痛,似有早产的迹象。湛天明手忙脚乱跑去找了稳婆来帮忙接生。江伟汉显得十分高兴,吩咐家丁在前院张灯结彩,挂满了鞭炮,准备迎接江府里的“双喜临门”!
可俗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江夫人顺利诞下了个男婴,母子平安。彩云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地好了,虽说她也为湛天明生下了个男婴,但彩云却终因失血过多,香消玉损,从此与丈夫天人两隔。第二天晚上,在江府的前院里,鼓乐喧天,高朋满座。江家的亲朋好友纷纷前来道贺,江伟汉与好友葛大人还相邀,若葛家日后得一千金,便与儿子结为秦晋之好。而在后院里,湛天明怀抱着一出生就没有了娘的婴孩,在彩云的新坟前披麻戴孝、哭断肝肠,纸钱在风中肆意飞舞,伴着婴孩的哭声,显得格外凄凉、悲惨。前院与后院一喜、一悲,形成鲜明对比。
喜宴一散,江伟汉立刻来到后院,劝慰伤心欲绝的湛天明,还承诺一定会对彩云留下的孩子视如己出,让他和小少爷享受同等待遇,无论日后江家如何变迁,都会让他在江家享有一席之地。痛定思痛,湛天明为儿子取名“湛羽”,喻意孩子将来能羽翼丰满,展翅高飞。
一个月后,江伟汉要去黄河以北的分號办货,顺便也带上了夫人和小少爷——江孝全。湛天明把小湛羽交给奶妈代管,自己陪着老爷、夫人一同北上。
天有不测风云,货船出了渡口便遇上暴风雨。船在风浪中挣扎,船侧竟然被惊涛骇浪拍得裂开了数条小口,船身开始进水了!江伟汉为了保住船上的货,命大家一同努力排水,可眼见着裂口越来越大,再想抛货保船时,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江老爷,别扔了,船就快沉了!还是快拆下甲板保命要紧!”一个四十多岁的家丁说道。
“不行,绝不能拆船!大家不要乱,扔了货减重,再加把力排水,不消半个时辰就会到对岸的!回去了我给大家加工钱,千万不要拆船”江伟汉极力想说服大家。
“老爷,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我们现在要的不是钱,我们要命!我们对不住您了!走!”家丁说着,带头去拆船的桅杆。大家一拥而上,都上去帮忙,有个手快的家丁竟已经卸下一块船板,抱着跳进了水中。在性命攸关的时候,金钱的力量往往显得十分渺小和无力。江伟汉知道已经没有办法控制住大局,只好自己按着想法独自扔起了货,湛天明一见,赶紧上前去帮江伟汉抬装货的箱子。
船上的人纷纷弃船逃命,江夫人不善水性,怀里还抱着才满月的孩子,一时慌得心急如焚。江夫人抱着孩子从船舱里跑上甲板,见到江伟汉正与湛天明一同奋力地将船上的货向黄河里投,两个人身上已经全都湿透了,雨水把人淋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天上雷电交加,船上的人乱作一团,想办法的人少,找救命工具逃生的人多。江夫人看着一箱箱货落入黄河,心疼不已。
天上又一个惊天雷,江夫人怀里的孩子被吓得大哭起来。江伟汉回头见到夫人,艰难地走过来扶住了她。“夫人,你不在船舱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船舱里也已经开始进水了,我看到大家都在逃命,是不是船要沉了?”江夫人担心地问道。
江伟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沮丧地点了点头。
“啊!……伟汉,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孩子活着带到岸上,孝全可是我们江家的命根,你不要管我。一定要保住孩子的命!”江夫人把孩子递到江伟汉手里。
“夫人,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能不管你,就算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江伟汉搂着夫人和孩子痛哭起来!
“少爷,船已经是保不住了,我们也快想办法离开吧!再迟就真的来不及了。”
眼见着船下沉得越来越厉害,湛天明跑到船舱找来一只洗澡用的木盆,将孩子放在里面,又用力卸下一块船板交给江伟汉夫妇道:“一会儿就用这个,我负责小少爷的安全,少奶奶趴在这木板上千万不要撒手,少爷你一定要用力把少奶奶拖到岸边,我把小少爷拉上岸就掉头来帮忙,你们一定要撑住!”听完湛管家的安排,江家夫妇用力地点了点头。
谁知老天不随人愿,湛天明顶着巨大的风浪将装载少爷的木盆向前拖,当他看到河岸离自己不到二十米的时候,湛管家的心里燃起了希望。
“少爷,少奶奶,前面就是河岸了!我们得救了!”湛天明高兴地回头,正当他鼓励江家夫妇加油的时候,却亲眼看到一个浪头砸了过来,顿时将二人淹没,再也没有上来。湛天明把木盆连同小少爷放到岸边,又回头奋力在水中搜救,直到筋疲力尽,终于没能找到江家夫妇,只好爬上河岸,双膝跪地,对着汹涌澎湃地黄河大声哭喊着少爷的名字……
湛天明一个人抱着小少爷回了江府,江府上下得知老爷、夫人双双遇难,都十分震惊。湛天明在离江府不远的地方买下块地,建了一个园子,为江家夫妇造了一座豪华的双穴空坟。园子里面种满江夫人生前最爱的杏花树,园子便得名“杏园”。湛天明从此在江家宣布,暂时接管江家的一切事务,直到小少爷成年,便会交出权利。
两个一般大小的孩子在一起,一同念书、一同玩耍,湛天明对小少爷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好,众人看在眼里,都对这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佩服不已。江孝全和湛羽一天天长大,除了跟着私塾先生熟读了四书五经,还跟着湛管家学习了经商之道和为人之本,两人可谓德才兼备。
江孝全十八岁那一年,湛天明信守诺言,将江家所有账目交待给他,从此退居其后,又作回江家管家一职。江孝全二十岁那一年,湛天明按着当年江伟汉的遗愿,带着江孝全上葛家提亲,葛家老爷见江家少爷一表人才,又重情重义,欣然接受了这门婚事。
不料,江孝全成亲没两年,湛天明就因病去世。临终前湛天明不忘把儿子叫到身边,叮嘱他以后一定不遗余力地辅佐少爷,让江家的家业得以万年传承。之后,湛天明又把少爷江孝全叫到身边,交待完后事才含笑九泉。
湛天明的死,对江孝全打击极大,在湛天明去世后,江孝全居然一蹶不振,病倒在床上数日。后来,江孝全将湛天明和彩云的坟也迁到了“杏园”,大太太,二太太生下的孩子分别娶名“江心云”、“江心阳”、“江心月”也都是为了纪念湛天明、彩云夫妇。
为了感激上天有好生之德,湛管家对自己的养育、教导之恩。江孝全时刻怀有一颗感恩之心,成了省城里的第一大善人,他不断救助穷人,帮助乡邻的事被人们传为佳话,对待管家湛羽更是推心置腹,无比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