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是盼儿第一次在美人关里打杂,盼儿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这么多的美丽女子,那真叫大开眼界,把盼儿看得目瞪口呆。大厅里鼓乐喧天、灯红酒绿;包房里嘻笑划拳、莺声燕语。舞台上仙乐飘飘,美女如云,六位姑娘个个身着华丽的彩裙,身姿婀娜地在台上翩翩起舞,好似彩蝶翻飞,又如仙女下凡。再看台下的客人们,无不看得醉眼迷离,口水横流。
盼儿和核桃不停地穿梭在酒桌间端茶倒水,上菜递碗,忙得不亦乐乎。盼儿被这群美丽的姑娘所吸引,忍不住地想多看几眼,好几次差点撞到客人身上,核桃只得跟在后面帮忙道歉。
六位姑娘舞毕,正欲回房,李妈妈上前叫住了宝妍说道:“一会儿郑大人上你房里去,你表现好一点儿。”
“哪位郑大人?”宝妍表情淡漠地问道。
“还有哪位,当然是郑尚书,郑万泉大人。人家接二连三的点你,八成是看上你了,这是你的福气。你可别得罪了财神爷,再玩花样,别怪我不客气!”李妈妈警告宝妍道。
宝妍没有回答,低头绕过李妈妈径自回房去了。李妈妈看着宝妍的背影,心里很不高兴。
李妈妈一转身,看到天下钱庄的张昌江老爷正站在自己面前,立刻眉开眼笑道:“张老爷,怎么没落座啊?我帮您看看包房里满了没有啊!”李妈妈正欲上前去包房找位子,张老爷却拦住了她。
“不不不,今天我来,其实是想……是想看看阿昙姑娘有没有空……?”张老爷含蓄地支吾着,往李妈妈手里塞了一张银票。李妈妈低头看看银票上的数额,恍然大悟。随即调笑道:“有空,有空!您这头回生意都想着眷顾阿昙了,她求之不得啊!别说今天,以后您什么时候想找她了就支会一声,我立马帮您安排。我这就给您传话去啊!”李妈妈说着话扭动腰肢上楼去找阿昙,心里却在想,这老不死的,都快七十的人了,平日里来也就在包房里听个小曲,看几段舞蹈,最多也就是搂个姑娘喝喝花酒。今天居然要进姑娘房,真是人老心不老!
李妈妈拎着裙子上到二楼,正巧碰上核桃和盼儿从包房里送菜出来,立刻招手示意她俩过来。
“去,传话给阿昙,就说天下钱庄的张老板点她的名了,一会去她房里,让她准备一下!”李妈妈挥着手里的丝帕,有些气喘的说道。
“哦,知道了。”核桃和盼儿答应着正要转身离开。
忽听李妈妈又接着说道:“回来!还有,告诉宝妍,郑大人随后就到,让她在房里好好候着!”
“知——道——啦!”核桃把声音拖得长长的,随后牵起盼儿的手一起上了楼。
阿昙本名叫枊日云,因为家里太穷,爹娘孩子又多,就把她卖到了美人关当了妓女。谁知枊日云凭着一张俏脸,和一身的风骚劲,在美人关里如鱼得水,颇受客人们欢迎,日后竟成了美人关里的红人。李妈妈嫌她名字不够好听,便把日云两字合一,给她取了阿昙这个艺名。
被迫卖身本该是件让人心酸与不齿之事,但阿昙却不这样想,在美人关里吃得好,住得好,比起从前和一大堆兄弟姐妹们一起挨饿受冻要好百倍。若是运气好,再被哪个有钱人看中,即便嫁去当个填房也可以安逸的过完下半辈子了。所以阿昙对于客人没有要求,出得起银子便接客,五年来,也攒下了不小的一笔钱财。
核桃带着盼儿来到阿昙房前,核桃指着阿昙门口青花瓷盆里的一株植物说:“盼儿,这盆是昙花。只在夜里开放,很多人都没机会见到,我却经常可以看到它开,可香呢!”
“看来睡觉迟也有好处,以后我也能有机会看得到昙花开了!”盼儿看着那盆打着朵儿的昙花笑着说。
“嗯!”核桃点点头,掀开阿昙房门的帘子走了进去。
“阿昙姐姐,李妈妈说一会张老爷来你这儿,让你准备一下。”核桃说道。
“哪个张老爷?”正坐在床边嗑瓜子的阿昙问核桃。
“就是天下钱庄的张老板!”核桃回答道。
阿昙眼睛一转,放下手中的瓜子,两手一拍,立刻坐到桌前,对着铜镜往脸上扑起了粉。阿昙喜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哈,菩萨显灵,这下可有大钱赚了!”
阿昙是个精明人,知道这张昌江一向出手大方,由于自知年事已高,一般也只在包房里听听小曲,抱抱姑娘而已。今天破天荒地主动提出进房,一定舍得多加破费,只要自己花点小力气,把这老头哄好了,以后一定有大有赚头。
核桃和盼儿见阿昙如此这般的高兴,互视了一眼,静静退出了房间,去通知宝妍接客了。
宝妍的房门也是虚掩着,核桃轻敲了两下才推门进去,盼儿在身后静静地跟着。
“宝妍姐姐!”核桃叫了一声。此刻,宝妍正倚在窗旁看着楼下的人流发着呆,眼神里流露出冷清的神色,听到核桃叫自己,方才回过神来。
“嗯?有事吗,核桃。”宝妍问道。
“那个……李妈妈说,说尚书大人来了……”核桃说着,竟有些语塞,一旁的盼儿看着核桃,觉得有些奇怪。
“嗯,我已经知道了,谢谢你们。”宝妍淡淡地笑着,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哦,那我们先走了。”核桃拉着盼儿退出了宝妍的房间。
盼儿好奇地问道:“为什么都是接客,阿昙那么高兴,宝妍却一点都不高兴啊?”
核桃叹了口气,为盼儿解释道:“阿昙是个财迷,只要有钱赚当然开心啦!宝妍姐姐不一样,她有心上人的,自然不想接别的客人了!”
“有心上人?那为什么不想法子离开这儿呢?走了不就不用接客了?”盼儿天真地问道。
“宝妍姐姐也想啊,可是离开这里要有人用很多银子为她赎身!单自己跑是跑不了的,被李妈妈捉到,一定被整死!”核桃说着,用手横在喉咙上做了个切割的动作。
“那宝妍姐姐的心上人没有钱赎她吗?”盼儿又问。
“嗯——听说是有的,和宝妍姐姐说好一个月后来帮她赎身,可都走了好久了,也没有再回来。”核桃不无遗憾地说道。
“宝妍姐姐也一定是遇上骗子了!现在骗人的人真多!”盼儿有些气愤,心里又想起了那个“姜子牙”!
“就是说呀,大家都说那个孙公子是骗宝妍姐姐的,可宝妍姐姐非不相信,还说一定要等他回来,不肯接客呢!”核桃说道。
两人说着说着,又走到了阿昙的房门前,忽听得房里传来一阵浪笑声,核桃知道是阿昙在接客,羞臊得拉起盼儿的手直往楼下跑。
一楼厅堂里,云婶正在忙着招呼客人,抬头看到盼儿和核桃从楼上下来,走上来瞪着眼说道:“两人死哪儿去了?这么半天才露脸。三号包房里有客人喝酒喝吐了,快点去打扫干净!”
“哦。”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答应着,刚要走,核桃被云婶一把拉住说道:“就那么点事还要两人一起去?你让盼儿去,你把这个送到上官月房里去!”云婶说着,把一只精巧的小香炉塞到核桃手里。
这是上官月接高档客人前的规矩,她习惯点上香炉,把房里熏得香香的,那香炉并非寺庙里的香炉,而是一种特制的紫铜小香炉,里面烧的是上官月花高价钱买来的熏香,东西产自天竺,味道很好闻,她也只有接位高权重的上流客人的时候,上官月才舍得拿出来用。
核桃觉得自己比盼儿大,不想让盼儿去做脏活,于是伸出手把香炉递给盼儿说道:“盼儿,我去打扫,你把香炉送过去给月姐姐……”
“可是我不认得……”盼儿面露难色的打断核桃的话说道。
“就在刚才宝妍姐姐屋隔壁,好找的!”核桃说完,自己拿了抹布向三号包房走去。
“快去干活,别磨蹭,一会客人都要到房里了!”云婶见盼儿还站在原地不动,大声催促道。
盼儿赶紧忙不迭地捧着香炉上了楼。
走过宝妍的房间,盼儿来到最南头的一间房门口,敲了敲房门。
“门没锁,进来吧!”房里传来女子银铃般的声音。盼儿小心地走进去,轻声问道:“请问是月姐姐吗?云婶叫我把这个送来。”
“嗯,就是我。你放在桌上吧。”上官月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梳理着发梢,抬起头看了一眼盼儿说道:“你是新来的吧?你来帮我看看,来!”上官月朝盼儿招手,示意她过去。盼儿把香炉放在桌上,慢慢走到床边的梳妆台前。
“你说,我是戴花好看些,还是戴簪子好看?”上官月两只手各拿一样饰品,放在头上左右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
“唔,我觉得还是鲜花好看些,月姐姐的裙子已经很华丽了。”盼儿想起娘以前戴花时的俏丽模样,轻声道出自己的想法。
“嗯,我也这样想,耳环、戒指、项链、手镯……太累赘,俗气!都不要!”上官月说着,把身上所有的金银首饰全卸下来,放在柜子上,只在头上插了几朵鲜花,镜子里的人立刻显得清纯起来。
“不错!就是这样!”上官月不停欣赏着自己,一面满意的笑起来。上官月在柜子上随手拿起一支玉簪放在盼儿手里说道:“有眼光,这个送给你!”
“不不不,这个我不能要……”盼儿急忙把手藏在背后,拼命的摇头。盼儿记得娘说过,不可以轻意拿别人的东西,尤其是贵重物品。
“收下吧,这样的东西我这儿多的是!不值什么钱的,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好了!”上官月说罢,把玉簪硬塞给盼儿,继而对着镜子开始梳妆打扮起来。盼儿看了看手里的玉簪,又看看上官月,没有再推托,道了声谢谢,转身出了房间。
盼儿手里握着玉簪往回走,再次经过阿昙房门口的时候,又听到了房里传来的笑声。
房门依旧没有关拢,似乎是有意留给经过的人看的。阿昙笑得很放纵,充满了勾引与诱惑。
盼儿忍不住驻足,好奇地向屋内看去。
只见屋里阿昙的绣床上,那个年近七旬的张老板,半裸着上身,满脸的皱纹纵横交错,发髻和下巴上的一缕山羊胡子已经花白,身上失去了弹性的肌肤如泄空的米袋,层层垂挂着。阿昙就被他抱在腿上,身上也只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肚兜,雪白光滑的肌肤与老人家成了鲜明的对比。此时,张老板正口含着一颗葡萄,想往阿昙嘴里喂,阿昙假意害羞,在张老板怀里边笑边躲,不时用胸部在张老板身上蹭着……
盼儿羞得满脸绯红,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去。盼儿完全不理解,阿昙和这个能当自己爷爷的男人在一起,怎么也会开心得起来。
临近午夜时分,客人们渐渐散去。盼儿和核桃开始收拾大一桌、小一桌的碗碟,喧嚣了一晚上的美人关,又变得安静起来。大部分的人都睡了,包括云婶和李妈妈。大厅里只有盼儿和核桃在忙活,只听见碗碟相碰时发出的叮当作响声。
厨房里的大婶们也都陆续离开,盼儿和核桃各对着一大木盆的餐具开始涮洗,盼儿没熬过夜,困得直打呵欠。
核桃做完自己手里的活又帮盼儿把剩下的碗碟洗完,码整齐。
核桃解下身上的围裙拉着盼儿手说:“昙花该开了,我带你去看吧!”
“不了,好累,下次吧!”盼儿有气无力的说道。盼儿一来是觉着累,二来是不想再经过阿昙的房间,那肉麻的一幕让盼儿回想起来仍有些作呕。
“那好吧,我们回去睡吧。”核桃也不勉强,提了灯笼和盼儿离开了厨房。
结束了一晚上的工作,盼儿和核桃都已经筋疲力尽,两人累得话也不想多说。核桃打着灯笼,盼儿在一旁默默跟着,她用一只手尽量遮着眼睛,不让核桃发现自己的眼睛有所异样。
“盼儿,你眼睛怎么了?不舒服吗?”核桃不解地问道。
“哦,我打小就有怕黑的毛病,见四周无光,心就乱蹦得厉害!”盼儿编了个谎。
“别怕,有我呢!”核桃揽住盼儿的肩头,像个小大人一样保护盼儿。盼儿不自然地笑着,想起了致远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回到后院的厢房里,两个小姑娘倒在床上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