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想暗自出逃,如今既以对陈栓挑明去意,反而让娟子觉得如释重负。娟子收拾好行李,去柴房想多烙些饼当作明日上路的干粮,也给陈栓再做最后一顿饭,算是仁至义尽。出了房间却发现陈栓不知了去向。
娟子在灶台上烙饼,盼儿走进柴房,轻声问娟子:“娘,我们真的要走了吗?”
娟子转身认真地点头道:“嗯,你不高兴吗?”
“高兴也是高兴的,只是……”盼儿欲言又止。
娟子看出盼儿的心事,微笑着安慰她道:“舍不得致远是吗?放心,等我们找到落脚的地方,还是可以去镇上找致远啊!”
“娘,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盼儿又问道。
娟子停下手中的活,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原本想去省城的,可现盘缠不够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娟子继续揉面,和盼儿都不再说话。
第二天早上,娟子和盼儿一早起床,准备趁着陈栓尚未起身先行离开。娟子带上收拾好的行囊牵着盼儿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谁知陈栓却已经守在了堂屋里。
陈栓的出现,让娟子和盼儿有点始料不及,两人立在房门口看着陈栓,进退两难。
陈栓背对着二人大口大口吸着烟。听到身后有动静,陈栓放下旱烟,转过身诡异地笑着道:“这一大清早的,你们是要上哪去啊?就算走,也总得打声招呼吧!俗话说卖买不成,这人义在。好歹我们也夫妻一场,吃了饭再好聚好散也不迟啊,你说呢?”
娟子不知道陈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知道陈栓特意等在堂屋里等自己,一定没安好心。
“昨个烙饼,也留下不少,够你凑合好几天的。我们之间的买卖已经两不相欠了,无需那么隆重的道别。”娟子没有好气的回答道。
陈栓阴笑着,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菜刀,将刀尖狠狠扎进桌面说道:“那好吧,我看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我无情了!今天谁也别想走出这扇门!”
娟子一看陈栓亮出了刀,一把搂住吓得发抖的盼儿,大声质问陈栓道:“你想干什么?天下还有王法的!”
陈栓冷笑一声道:“王法?老子连命都快没了,还怕什么王法?我说过了,你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不顾我的死活,就休怪我无情!”
娟子怕陈栓丧心病狂,做出可怕的事情来,只好先把陈栓稳住。
“陈栓,你就算杀了我们娘俩,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只要你放我们走,兴许还能有别的办法可以商量!”娟子试探着说。
“放了你们?你当我是傻瓜吗?实话告诉你们,昨天我已经和镇上孙老爷说好了,把盼儿嫁到他家当小,一会儿接亲的队伍就来了,别说区区四百两,就算我要五百两,六百两人家都会给我的!”陈栓得意的奸笑道。
“哪个孙老爷?”娟子问道。
“就是镇上兴明米行的孙老爷!”陈栓贼笑着回答道。
“你说什么?那个孙兴明都快六十岁了,娶了七房姨太太,咱盼儿才八岁!你就想把她往火炕里推,你是人吗?”娟子气得圆瞪着杏眼骂道。
“我怎么是把她往火炕里推呢?我是帮她去过好日子,去了孙老爷家吃香的,喝辣的,穿的是绫罗,出门坐是的花轿。到时候她谢我还来不及呢!”陈栓邪恶地笑着。
盼儿是娟子的软肋,对于一切事情娟子都可以软弱,都可以妥协,但若是伤害到盼儿的事,娟子绝对不容许。
“陈栓,你不是人,是畜牲!自己欠下的债,却用别人的孩子去还,你简直丧尽天良!”娟子哭着骂道。
“你骂吧,骂破了喉咙今天也得把小丫头嫁出去!”陈栓无动于衷地吸着烟,完全不理会娟子的话。
“娘,我不想嫁人……”盼儿可怜巴巴地看着娟子央求。
娟子拉着盼儿大声说道:“盼儿不怕,咱们谁也不嫁!娘带你走!”
陈栓见二人要走,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拄着拐杖上前拦住娟子母女。
“我看谁能走得了!”陈栓瞪着眼,挺着胸,一副要和人玩命的样子。
娟子上前一把拽住陈栓的胳膊叫道:“我和你拼了!”陈栓立刻和娟子扭打起来。
“娘!娘!”盼儿在一旁急得直打转,想帮忙却无从下手。
陈栓一把将娟子紧紧箍在怀中,索性扔掉拐杖,另一只手抓住娟子的头发,将娟子的头一下又一下撞在墙上……
娟子无法反抗,头上很快渗出鲜血来。一旁的盼儿吓得六神无主,嚎啕大哭!
只听陈栓边打边骂道:“臭婆娘,敢和老子作对就是这下场……看老子不弄死你,想丢下老子不管,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你们陪葬……”
盼儿四下里寻找能制服陈栓的东西,看到桌上的刀。跑过去伸去想拨,却又因害怕,把手缩了回来。一转身看到被陈栓扔在地上的拐杖,急忙跑过去拾了起来。
盼儿举起拐杖,使出浑身力气对着陈栓的后脑就是一下子。
陈栓顿感头晕目眩,松开了娟子。陈栓摸着生疼的后脑勺缓缓转过头。盼儿高举着拐杖定在那里,吓得六神无主。谁知陈栓随即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盼儿立刻丢掉拐杖跑去把娟子扶起来。
“娘,你怎么样了?”盼儿流着泪问道。
“娘没事,咱们快走。”娟子捂着额头喘息着。盼儿用力点点头,搀扶着娟子准备离开。
“啊!娘!娘!救我!”盼儿突然惊恐地大叫起来。原本倒地不动的陈栓此时从背后掐住了盼儿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小贱货,竟敢打老子,老子要你的命!”
盼儿被掐得叫不出声来,两条腿用力在地上乱蹬着。娟子见状,顾不上额上的伤痛,站起身来就去拨桌上的菜刀。
“啊——”娟子大声叫着,拿起菜刀对着陈栓头上乱砍。陈栓松开了盼儿,再次倒地,浑身抽搐着。
娟子怕陈栓又诈死,继续对着趴在地上满头是血的陈栓后背猛砍了几刀。
娟子停下了手大口喘着粗气,仍紧握着刀,盯着地上血肉模糊的陈栓,生怕他又一次站起来。一旁的盼儿跪在地上满脸泪痕,全身如筛糠般发着抖。
看着陈栓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表情狰狞、两眼外凸,盼儿心有余悸地问娟子道:“娘,我怕,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娟子扔掉手中满是血迹的刀,搂住盼儿说道:“盼儿不怕,你先走!去渡口等娘,娘随后就到。”
“不,我要和娘一起走!”盼儿吓坏了,一刻也不想离开娟子。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迎亲的队伍就快到了,听娘的话,去渡口等着我,我们去省城!”娟子大声催促道。
盼儿愣了一下,听了娘的话,爬起来就跑。
“等等!”娟子叫住正欲跨出门槛的盼儿叮嘱道:“盼儿,今天出了这个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回来!无论你去到哪里,娘一定都会找到你,记住!”
“嗯!”盼儿用力点了一下头,奋力向渡口跑去。
娟子见盼儿走了,用力把陈栓翻过身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探了探陈栓的鼻息,发现已经断了气。
娟子两腿发软、大脑混乱,心剧烈的跳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努力平息情绪后,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将陈栓的尸体拖到衣柜里,又拿出布来用力擦试地上的血迹。
盼儿一路狂奔,快跑到村口的时候,看到迎亲的队伍到了。一顶花骄,六个随从,还有一个穿红戴绿的中年妇女跟在轿子旁边,笑容满面地走着。
“大家利索点,前面就到了。拐过弯去就都给我吹起来!”跟轿的妇人大声说道。
盼儿一看,心里发虚,立刻掉头跑。谁知一转身竟与村里的吴婶撞了个满怀。吴婶年约五十了,被盼儿突如其来的一撞,摔了个四脚朝天,一篮东西也被打翻了。
“哎哟我的妈哦!盼儿!咋走路的呢,我一把老骨头都被你撞散了!……”吴婶坐在地上摸着屁股数落盼儿。
“对……对不起……对不起……”盼儿连声赔着不是,看到迎亲的花轿已经到了近前,盼儿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又向着上山的小路惊慌失措地跑去。
跟轿的妇人行到此处,隐约听到“盼儿”二字,看到一路狂奔的小丫头,心中起了疑心。
妇人上前扶起吴婶,笑着打听道:“这位婶子,您没摔着吧?和你打听个人,村里的陈栓,就是那瓦匠陈驼子家是在前面吧?”
“是啊,是啊。刚才那丫头就是陈驼子家闺女,这盼儿今天撞了邪了,走路也不长个眼,把我这一篮子鸡蛋全打碎了,我这还要去镇上换钱的呢,真是……”吴婶挑拣着篮子里剩余完好的鸡蛋,很是心疼。
妇人一听,皱起了眉。“果然是她!拿了老爷的钱,就想跑!没那么容易!”
妇人对着身后一高一矮两个随从指着盼儿渐渐远去的身影说道:“你们俩给我追,追上了那个小贱人,老爷有赏!”
“是!”两个随从应声,立刻向山上跑去。
“站住!死丫头往哪儿跑!”矮个子随从在盼儿身后远远地叫道。
盼儿发现有人追自己,吓得头也不敢回,一个劲向山顶跑。正跑着,脚下被东西一绊,整个人飞出好几米远,滚到了山坡旁的一堆深草窠子里,鞋也掉了一只……
娟子挎上包袱,从后窗跳出屋子,一路急走去找盼儿。路上正好碰见致远从镇上回来。
致远眼尖,先看到了娟子,笑着打招呼道:“娟姨!上哪儿去啊?”
娟子看到致远,立刻迎上去问道:“致远,你在渡口可看到盼儿了吗?”
“没啊,我才从镇上回来,根本没见着盼儿啊?她一个人去镇上做什么呀?娟姨,你头怎么流血了?”致远发现了娟子额头上的伤。
娟子赶紧用手遮在额上,审视着四周是否有熟人经过。
“不打紧。盼儿可能出事了,我和她约了在渡口见面的,快帮我找找!”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娟姨!”致远焦急地询问娟子。
“别问了,回头找到了盼儿我再仔细告诉你。”娟子着急的四下找寻着盼儿。
“哎。娟姨,盼儿会不会是上了去省城的船了?刚才来时看到去省城的船也在等客。”致远猜测着。
“不会,盼儿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她坐不了。我们在渡口附近找找看。”娟子说罢,和致远向渡口跑去。
娟子心急如焚,生怕盼儿被迎亲的人抓去了,又怕陈栓尸体很快会被人发现,到时候想走再也走不了了。
此时,盼儿躲在草窠里,大气也不敢出。两个随从四下里找着,嘴里嘟囔个不休:“奶奶的,明明看到跑到这里来了,怎么转眼就不见了?莫非小丫头会飞不成?”
“仔细找,她没长翅膀,飞不了!”
“嗯,找到了小丫头回去好领赏换酒喝!”
高个子随从像是有了重大发现,高兴的叫道:“大哥!你看,找到了个东西!”
“什么?嗨,一只鞋,又不是人!高兴个屁啊!”矮个子随从回头一看,有些失望。
高个儿随从随手把鞋一扔,走到悬崖边向下看了看,问道:“大哥,你说这小丫头会不会是跳下去了?”
“不能吧,也没听到东西落水的声音啊!”矮个随从边说着,也走到悬崖边向下打探。
盼儿趁两人都背对着自己,赶紧猫着腰顺着草窠向山下逃去。
两个随从看了一会儿,不见有可疑,又回来重新找。高个儿随从忽然发现了盼儿,拍着矮个随从的肩膀,指着半山腰上的小路说道:“看!在那儿!”
矮个儿随从定睛一看,立刻一挥手说道:“快追!”两人一前一后朝着盼儿身后穷追不舍。
娟子和致远在渡口找了一大圈,也没有找到盼儿,不免有些失望。
“哎?盼儿会不会躲到山上去了?”致远的话提醒了娟子,娟子点点头,和致远朝山上跑去。
“盼儿——盼儿——”两人在山上边找边呼唤着盼儿的名字。但没有任何回音。
娟子在山崖边四下观望,脚下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低下头一看,居然是盼儿的布鞋!
“鞋,这是盼儿的鞋!盼儿!盼儿!你在哪里啊?”娟子双手把鞋捂在胸前,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致远跑过来,注视着娟子手中的鞋,心里懊悔不已:“我应该早一点想到来这里找的!”
娟子紧握着布鞋,泪水如断线的珍珠。“孩子,全怪娘不好,不该让你一个人先走,娘把你给丢了呀!”
致远不死心,仍然不停地到处找着,呼唤着盼儿的名字。
娟子坐在崖边,望着山下奔流的清河水,目光呆滞地对致远说道:“别找了,我的盼儿一定是从这儿摔下去了。不然不会到处找不到人,不会留下这鞋在悬崖边。”
“不会的,盼儿一定还活着!她胆子小,一定躲在什么地方了,我们再找,会找到的。”致远坚定的说。
只穿了一只鞋的盼儿顾不上脚疼,拼了命跑到渡口,却看不到娟子,急得直掉泪。“娘,娘!你在哪儿啊?”
“要开船喽,去省城的赶紧上船啊!”船家吆喝着,开始去解栓船头的缆绳。
盼儿原地打着转,不停的找寻娟子的身影,却发现两个随从远地里跑了过来。
情急之中,盼儿一下子跃上了前去省城的船甲板。
“哎哎哎!这可是去省城的船,小孩子快下去!”船家向下撵盼儿。
盼儿心想,这个时候下船,一定被捉到,于是央求船家道:“大叔,我就是要去省城的,你行行好,让我坐吧!”
“这坐船没银子可不行,我也要吃饭的!快下去吧,我要开船了。”船家板着脸,一点不留商量的余地。
盼儿咬着嘴唇,低头想法子,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突然间有了主意。
“大叔,我把这个给你,总行了吧?”盼儿把耳朵上的耳环下了下来,递给船家。
船家把耳环放在手里掂掂说道:“这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好吧,就算我积德行善了!进去坐好,开船喽——”
大船离开了埠头,缓缓向前驶去,盼儿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与此同时,她对明天以后自己将要面对的生活却又毫无把握。她只希望娘真如自己所说,不管盼儿身处何方,都可以找得到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