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回来了!”随着家丁的一声传讯,在前厅守候的江家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江心阳从门外进来,扫了一眼屋内的家人,神情沮丧地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并没有说话。
心月忙上前为心阳倒了一杯茶,急切地问道:“二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戴家和孙家肯卖桑粮给我们吗?”
江心阳微微点了点头,木然地喝着茶,仍没有作答。
大家一听事情办成了,都松了一口气。大太太双手合十不住地感谢着菩萨显灵。
莫言微笑着安慰心阳道:“心阳,十倍价钱是有一点高,但毕竟能解决我们燃眉之急,等交了郡王府的差,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的。”
“这一次,他们要价是原价二十倍!”心阳目光呆滞地说道。
“啊?哪有这样坐地起价的?这不是存心要我们的命嘛!”大太太大惊失色地说道。
“是啊,难道他们的桑叶比黄金还贵吗?简直是得寸进尺!”心月愤愤不平道。
“戴家和孙家一心想整垮我们!这次郡王府的生意做与不做,都注定是血本无归的,但我们交不出货不仅是生意信誉问题,更会招来杀身之祸。戴家和孙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步步相逼,想置江家于死地!”江心云分析道。
“对了,二少爷,原本以十倍价钱收桑粮已经让江家捉襟见肘了,这二十倍的收购价,钱从哪儿来呀?”账房的李叔问道。
“我已经想过了,从今天起,江家所有商铺削减人员、开源节流。不必要的开支一律省掉,包括江家的厨房每顿只做五菜一汤。除了爹,各房的补药都停掉。最重要的是这个月的月钱停发,等江家可以周转了再补给大家。李叔,你把账目算好,明天款到货到。”江心阳表情严肃地说道。
“二少爷,这万万不可啊……”李叔听完心阳的决定,欲加阻止。
“有何不可的?现在江家正遭遇难关,我们自己也在节约开支,为江家做事的人为什么不能助一臂之力?现在,江家最需要的是忠臣,如果有谁不肯与江家共患难,江家绝对不留!”江心阳决绝地说道。江家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少爷,来江家做事的人每月还要靠月钱养家糊口,你停发月钱,一定会招来不满。到时候省钱不成,还可能弄巧成拙啊!如果湛管家在,他绝对不会这样做的……”李叔紧锁眉头相劝。
李叔的话触怒了江心阳,他对着李叔高声喝道:“这里已经没有湛管家了!任何人都不许再提这个人的名字!现在这个家由我做主,你若不服也可以走!”江心阳说完,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前厅。李叔不住地摇头叹息着。
莫言走上前,轻拍着李叔的后背安慰道:“李叔,这两天心阳心情不好,但他的火绝不是对您发的,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二少爷毕竟还年轻,你们把这么大的主交给他去做,恐怕只会害了江家!”李叔频频摇头,垂头丧气地走开了。江家人一筹莫展,一时没了主意。
“江家不会有事的,菩萨一定会保佑我们,心云,你陪娘再去向菩萨敬三柱香。”大太太想不出救江家于水火的办法,只能乞求菩萨相助。
莫言陪着三太太在花园里走着,合计着还有什么能帮上江家的方法。
“娘,我觉得李叔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心阳资历尚浅,考虑问题不够全面,万一真因为停月钱的法子得罪了为江家做事的下人,大家都卷铺盖走人,郡王府的差可怎么交呢?”莫言担心道。
“是啊,虽然我也知道心阳的办法不是什么权宜之计,可若不是江家走投无路,他也不会出此下策,我们也不能怪他。”三太太说道。
“娘,要不然和爹商量一下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莫言提议道。
“嗯。”三太太看着莫言点了点头。
“三太太,您可回来啦,快去看看老爷吧!”丫环秀巧火急火燎地跑来报信。
“老爷他怎么了?”三太太焦急地问秀巧道。
“老爷方才咳得特别厉害,好像一口气上不来似的,好吓人呐!”秀巧递过一块丝帕,上片染有一块殷红的血迹。
三太太心中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向住处奔去。
三太太赶到房中,看到江孝全半躺在床头,剧烈地咳嗽着。由于咳得厉害,他脸色发紫、两眼外突,脖子直直地伸着,张开的口中不时有鲜血喷出。
“老爷!”三太太忙上前扶住江孝全,伸手帮他顺着气,试去了嘴角的血迹。
“不是说让你好好躺着休息吗,你怎么起来了?”三太太心疼地责怪,心中暗自担心,这江孝全的病远比郎中说得严重。
“我老这么躺着,和一个废物有什么区别?现在,江家有难,我不闻不问,坐视不理,怎么对得起江家的列祖列宗啊……”江孝全有气无力地说道。
“生意上的事,你就不要担心了,心阳处理得很好。很快郡王府的货就能交了,江家会转危为安的。”三太太安慰江孝全道。
“是么,那就好了。我还担心心阳他无法担此重任呢,这下我放心了。”江孝全含笑微微地点头,这是江孝全病倒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三太太没敢把真实的情况说给江孝全听,她怕江孝全的身体无力承受又一次的打击。现在,江家的一切全都指望心阳了,希望心阳的决定没有错。
江心阳一个人坐在房里借酒浇愁,他的脑海里全是白天去向两位老爷求购桑粮时的难堪情景。
“咦,江孝全怎么没有来?他是不是看不上我们,嫌这笔买卖太小?”
“两位世伯不要误会,家父身体不适,故让晚生前来谈购买桑粮一事,万望二位世伯不吝相赠,江家感激不尽!”
“哎,我们也要吃饭的,这桑粮可赠不起,你若是真有诚意就出二十倍价钱来买吧!”
“不是说好十倍价钱吗?怎么又涨了?”
“这你就不懂了,紧俏物资一向都是随行就市的。不过,我们也不是强买强卖,你若承受不起,大可以不要啊!”
“好,二十倍就二十倍,明日我就付款。”
“行,款到货到,一言为定!”
“对了,这江孝全好端端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戴兄你有所不知,江家的二太太跟着管家湛羽跑了!这江孝全可真是省城当之无愧的大善人,这么大个绿帽子戴到头上,也不追究,打落牙齿和血吞,好肚量,佩服啊!”
“唉,老的私奔,小的就悔婚,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上梁不正什么什么歪……”
孙家和戴家老爷的话在心阳的心头萦绕不散,他感到既羞又愧,无地自容。为了江家,心阳才甘愿忍辱负重。但他心中唯一不能提及的就是湛羽的名字,一想到此人,江心阳就恨不能杀之而后快。江心阳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将火辣辣的烈酒倒进了口中。
第二天一大早,有下人跑来报信:“二少爷,二少爷不好了,蚕场和绣坊的工人一听说江家要停月钱,全都罢了工!一些年轻力壮的工人还集结起来,带了家伙上府里来讨说法,你快去看看吧!”
趴在桌上醉眼惺忪的心阳听完下人的陈述,一下子酒醒了一半。他支撑着疲惫、酸痛的身体,跟着下人赶往前院。
未到前院,心阳已经听到嘈杂的叫嚣声,心阳远地里就看到二、三十多名青年男女手执田间作业的工具不停挥舞着,气势汹汹地质问账房的李叔。李叔频频摆手,已经显得力不从心。
“我们没日没夜地为江家卖命,不要求多给赏钱已经是很给江老爷面子了,现在还要停我们的工钱,让我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啊?”
“是啊,江家老爷不仁,休怪我们不义!既然不让我们活,我们就让你们一起陪葬!”
“大家冷静点,停发工钱只是为了暂缓江家之急,等郡王府的货一交,就会补给大家的。”李叔大声说道。
“我们不信!江家那么有钱,还用得着拿我们的工钱救急?我看江家是故意想克扣我们的血汗钱,今天拿不到钱,我们谁也不会走!”
“对!别想糊弄我们,我们可不是傻瓜!老李,你老实说,这停月钱的主意是谁出的?是江老爷还是你?”一个工人揪住李叔的衣领厉声问道。
“你们放开他!主意是我出的!”江心阳冲到工人面前,大声喝道。
“是你?”工人认得江心阳,知道他是江孝全的儿子,江家大业的准继承人,工人放下了李叔将矛头指向了心阳。
“是江家少爷又怎么样?我们为江家卖命,他却出馊主意扣我们工钱,揍他!”人群中有人唆使动粗。
“不能打,不能打啊!”李叔忙伸手去拦工人,却被一拥而上的人群包围,李叔和心阳被众人推推搡搡,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快住手,快住手啊!来人呐,快拉开他们!”大太太和心云夫妇闻讯赶来,看到心阳被众人群殴,吓得拼命大叫。
“除了给我们钱,什么都没的商量!大家给我打!”工人吆喝着,将心阳推倒在地,拳打脚踢。
“心阳!”心云看到心阳挨打的惨状,一时气急,两眼发黑就晕了过去。大太太和莫言惊呼着江心云的名字。三太太则抱着不知所措的心月痛哭流涕。江家人已经完全乱了阵脚。一旁的几个下人都只是看着,却没有人上前搭救。眼见着心阳被工人打得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毫无招架之力,几个老弱妇孺只能痛哭求饶。
“全都给我住手!”下人小宝将江孝全扶到了庭院里,江孝全用尽力气吼道。
众人一见江老爷露了面,这才放过心阳,但个个理直气壮地站在那里瞪着江孝全。
“江老爷,你终于出来了!今天我们是来找你讨说法的,你要是执意停发我们工钱,可别怪我们心狠,到时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江孝全颤颤巍巍地走到人群里,蹲下身子打探儿子的伤势。当他看到儿子额头和嘴角渗出了血丝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地向众人央求道:“是我江孝全对不起大家,请大家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放过我的儿子!我以我的性命担保,一定会把钱补给大家,只要大家帮我把这批货赶出来!”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现在谁不知道,江家已经被别的商家控制,万一江家再周转不灵,你用什么来补给我们?”工人仍不肯收手。
江孝全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江孝全平日待你们不薄,你们在我江家干活,绝对拿到的钱比在别家多。现在我江家一时有难,万望各位多多包涵,如果这批货交了之后,我不能兑现诺言,就让我江孝全……不得好死!”江孝全咬紧牙关说着狠话并向众人叩了一个响头,江家人纷纷跪倒在地,一旁观望的下人见此情景也不禁潸然泪下。
“口说无凭,你写下来!”一个狡诈的工人提议道。
“对,写下来!”众人一同对着江孝全施威。
“好,我写,我写……拿笔纸来。”江孝全对三太太说道。
三太太流着泪取来了笔和纸,递给江孝全后,忍不住掩面而泣。江孝全活了一把岁数,一直被外人捧着、被家人敬着。现在他拖着生病的身体跪在一群下人面前乞求原谅,还要立下诅咒自己的凭据,江家人无不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