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跟着大太太来到佛堂,大太太并没有急于训斥她,而是自顾自地焚香祷告。莫言浑身不自在,站在大太太身后轻声陈述道:“大太太,今天都怪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大少爷,让他挨了打、受了伤。我愿意受罚。”
大太太微微侧目,轻声道:“那你也点香求菩萨保佑云儿早日痊愈吧!”
“嗯?哦。”莫言诧异地愣了一下,随后听话地取了香,认真地祈求起来。
大太太看着莫言虔诚为儿子祷告完,轻柔地说道:“云儿在认定你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会重重遭劫,但这都是他的宿命。我不会再责怪你了,因为云儿为你付出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既然,他选择了你,我希望你也能善待他,无论将来江家发生何等变故,你都要对云儿不离不弃,你,能做到吗?”
“我,会一直陪在大少爷身边照顾他,不会让他因我而再受伤害。”莫言想了想,回答道。
“好,你说的话菩萨都会听见的,希望你能信守诺言。”大太太握住莫言的手说道。莫言终于明白大太太带她来佛堂说话的目的,大太太已经将儿子的幸福全全交与莫言,这让莫言深感责任重大。
莫言整夜守在江心云的床前发着呆,心一直停留在白天的那场重逢场面。莫言看得出,致远经过这些年,并没有放弃对自己的寻找和思念,致远和自己一样饱受着相思之苦。可是,现在已经由不得自己随心所欲去重温旧梦。纵然重逢,也只能俩俩相望、各执己手了。
窗外凄冷的月亮悠悠地低垂,那屋里的月光有如莫言心底的寂寞与惆怅,满满地洒了一地。
一连几天,莫言都寸步不离地在江心云身边悉心照料着,大太太看在眼里,心里有几分欣慰与踏实。
这天,莫言坐在江心云床前,一勺一勺喂他喝汤药。江心云面无表情的机械张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药一定很苦吧?不想再喝的话,你就要努力好起来,等你身体康复了,就不用天天喝药了。”莫言轻柔地说道。
“就算不用再喝这个,我也不可能断掉别的药。实际上,我就是个不堪一击的病鬼!莫言,你说我是不是很窝囊?”江心云丧气地问道。
“不会啊,那天街上那么多身强力壮的青年都不敢与胡才良作对,大少爷却敢与他对抗,你很勇敢!”莫言伸出大姆指鼓励江心云。
“什么勇敢,我根本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真没用。”江心云的情绪显得很低落。
“别这样说,在我心里,大少爷永远是最无畏的男子汉!你难道忘记了吗?上次若不是你不顾安危冲进火场救我,我早就不在人世了。你现在身子虚弱,别想太多了。”莫言劝慰他道。
“对了,昨天我被他打倒在地后,你是怎么摆脱胡才良的?”江心云问道。
“那个……其实,是有一位路过的好心人出手相救,才打跑了胡才良。”莫言支吾道。
“是吗?也是他帮忙把我送回家的吗?”江心云又问道。
“嗯。”莫言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天下还是好人多啊,那真该好好谢谢他,你问他姓名、家住何方了吗?”江心云追问。
“没有。”莫言神情黯然地摇了摇头,这才想起自己竟忘了问致远身处何方。
“那真是太可惜了。”江心云将头靠在床头,深深地叹息。
“对了,那天我昏迷的时候,好像听见有人在哭,还在叫着盼儿,盼儿的,盼儿是谁啊?”江心云突然坐起身子问道。
“嗯?我,我没听到呀,可能是你听错了吧。药快凉了,快点喝吧。”莫言把药喂进江心云嘴里,不让他继续发问。两人都沉默下来,各有所思着。
致远每日坐在观星楼里等着盼儿的到来,怎奈客来客走、日落茶凉,总是见不到盼儿的影子。但致远始终相信,盼儿总有一天会来,自己已经为她守候了那么久,也不在乎再等下去。
“客官,您又来了!还是要一壶玉观音吗?”伙计过来擦着桌子问道。
“嗯,再帮我来一碟冰糖枣。”致远望着窗外说道。
“好咧,随后就到!”伙计用手转着抹布,愉快地跑开了。致远茫然地看着楼下川流的人潮发着呆,心中一遍遍问着,盼儿啊,今天,你会来吗?
午时已过、日将偏西,致远的心再一次从充满希望转变为失望沮丧。
“客官,看来您等的人今天又不会来了。”伙计一边帮致远添茶,一边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人?”致远轻声问道。
“我在这茶楼里干活,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像您这样孤守在窗边,一坐一天的,不是等人是什么?而且呀,我还断定你等的是个女子,对不对?”伙计指着一口没动的冰糖枣,得意地分析。
“你还真是机灵!对了,我向你打听一个人——江心云你可认识?”致远问道。
“嗨!不就是江家大少爷嘛!我虽不认识他,可也听过茶客议论到他。他是江家的长子,江老爷和大太太唯一的孩子。尽管自幼身患异疾,可江老爷和太太仍将他视为珍宝。”伙计回答道。
“哦,那他可曾婚娶?”致远又问道。
“那到没有,你想想,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这么个体弱多病的人啊?大少爷病情古怪,性情也孤僻,新娘进门不久,就成寡妇了也说不定!”伙计做了个鬼脸说道。
致远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去摸身上的荷包:“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好咧,那您明天再来!”伙计笑着,伸手准备去收拾桌子。
致远从坐位上站起来,却赫然见到莫言走了过来。
“盼儿!”致远喜出望外。伙计见状,忙识趣地离开了。
“致远哥哥。”莫言缓缓走来,极力掩饰心中的激动。
“坐!渴了吧?我帮你倒杯茶,这里的冰糖枣很有名,你尝尝好不好吃?”致远忙着为莫言倒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致远哥哥,我是出来帮大少爷抓药的,一会儿就要回去。我来,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我娘在哪儿?”莫言的眼里充满了期待。
致远听莫言这样问,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缓缓放下茶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盼儿,你当年突然消失,娟姨四处寻找。后来,娟姨在山上发现了你的一只鞋,娟姨还以为你坠了崖,一时想不开就……”
“我娘她怎样了?”莫言双眼含泪,激动地追问。
“娟姨她……跳崖自尽了。我和爹到处打听、寻找,都无结果。数月后,官府贴出告示,说娟姨她溺水身亡了。”致远黯然神伤。
莫言听罢,伏案抽泣起来:“全是我的错,我害死了我娘。”
“盼儿,你也别太自责了,没有人愿意发生这种事。只是,为什么当天你要跑?官府为什么下令缉拿娟姨?很多人说娟姨杀了陈栓,真有这样的事吗?”致远握住莫言的手问道。
“那天的事,我永远都记得!是陈栓财迷心窍,一心想利用我嫁给老头子来换取银子。娘坚决不同意,就和陈栓打了起来。娘为了保护我,才会误伤了陈栓,但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我也并不知道他就这么死了。娘叫我跑,叫我永远不要再回村子,她一定会找到我,带我走!可是,娘却……”莫言泣不成声。
“盼儿,这些年你一个人漂泊在外,一定吃了不少苦吧?”致远心疼地问道。
莫言用力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呢?你什么时候来省城的?过得好不好?你爹呢?”
致远听莫言提及高友祥,神情更为忧郁:“我爹他……也不在人世了。你离开不久,我爹旧疾复发,很快就……去世了。我拜别故乡,一个人来到省城,幸得贵人相救,才有了落脚之地。我一边谋事,一边找你。有好几次,我差点失去信心,但当我在当铺里看到你那块玉锁的时候,我便坚信你还活着,并且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致远凝望着莫言说道。
“你爹和我娘真是一对苦命的人!希望他们黄泉路上作伴,不必再受人间疾苦。”莫言感慨道。
“我爹至死,都在呼唤我娘的名字!她让我们的家支离破碎,苦不堪言,可爹仍对他念念不忘。爹对娘的感情是一辈子,可娘对爹的真心却只有一阵子!”致远谈到娘,眼里多了一丝怨恨。
“你想你娘吗?你想找到她吗?”莫言问道。
“我只会恨她!我根本不想她,在我的记忆里,早就没有娘的概念了,我这些年除了爹,我只想你!你呢,你想过我吗?”致远深情地望着莫言问道。
“我……也想,非常非常想。我在梦里总能见到我们俩常去的那个山坡,我们在山上跑着,笑着,无忧无虑!”莫言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悸动,用力的点着头,两颗年青的心紧紧相靠,十指相扣。
“盼儿,和我走吧!我现在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店铺。虽然规模还不算太大,但足以用赚来的钱养活我们两个。我还有一个善良的干娘,她一定会喜欢你的,我们以后一同生活,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致远的眼里满是渴望。
莫言一听,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抽回双手,惶恐地摇头:“不,这不可以!我还不能离开江家,江家对我有恩,我不能过河拆桥!”
致远诧异地看着莫言道:“盼儿你怎么了?你在江家做事,只要尽到自己的本份就已经不亏欠他们了。至于他们对你好,报答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非要终身在他家为仆才算是补偿?你和我走,怎么能算是过河拆桥呢?你有权利得到幸福,再说,江家也不差你这一个丫环啊!”
“不,致远哥哥,有很多事你不明白,我和江家有约定,是不能食言的。”莫言一想起大太太和江心云,立刻变得局促不安。
“江家人如果真对你好,怎么会强求你留下呢?难道你为了江家,宁可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吗?是你和江家有约定,还是你变了?”
“对不起,致远哥哥。我也很想和你走,但我真的不能这样做。虽然,我以后只能与你守望相助、各自生活,但我永远都是你当年认识的那个盼儿。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莫言站起身正欲离开,却被致远拦住。
“不!我找了你十几年,好不容易见到了,你却说你不能和我走,你的心怎么这么狠?”致远多年来的坚韧在刹那间崩溃,泪水夺眶而出。
“致远哥哥,假如有来生,我一定和你走!如果,你等不了,就当我已经死了,不曾再与我相见。”莫言说完,飞奔而去,留下致远悲伤地呆立在原地,承受肝肠寸断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