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府里又悉如平常,恢复了平静,好似昨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佛堂里依旧香烟缭绕,木鱼声声,大太太神色安然、正闭目诵经,俨然一副虔诚模样。
二太太带着丫环银珠急匆匆来到佛堂,刚一脚踏进大门,就被满屋的香烟味熏得掩鼻皱眉。
二太太在一旁站了一会儿,见大太太没有反应,便咳嗽了两声,示意自己的到来。大太太睁开眼睛,瞥了二太太一眼,放下木鱼,缓缓走到桌前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大姐,心云他可醒了?”二太太假意关心道。
“托你的福,虽还不省人事,但大夫来看过,说脉相还算平和,暂无大碍。”大太太刮着杯盖上的水珠,话里带着埋怨。
“那就好!大姐也不必太过担心,心云这些年来每次发病都是有惊无险,过上个三五天就会好起来的。对了,那个莫言……”二太太打探道。
“莫言也没醒,这丫头伤得可不轻啊!你怎么关心起他来了?”大太太有些好奇地扫了一眼二太太。
“我不是关心她,我是说万一她醒了呢?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二太太问道。
“不算还想怎样?我的云儿已经折腾不起了!”大太太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语气有些不满。
“事到如今,收手不干,我岂不是枉作小人了?大姐,你不会是后悔了吧?”二太太问道。
“我是后悔了,这次的事差点要了云儿的命!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以后,只要莫言和从前一样,安守本份,我不会再为难她!”大太太说道。
“那怎么可以?你难道忘记了,她是妖怪啊!”二太太激动地站起身问道。
“她是什么都好,我已经答应了云儿,就不能改变。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不许你再去打她的主意!”大太太皱眉警告二太太道。
“大太太!”湛管家来到佛堂,见大太太和二太太正起争执,便远远地在门外恭敬地打了声招呼。
二人见到湛管家,都停下了话题。
“二太太好。”湛管家在经过二太太身边时,轻描淡写地招呼了一声,完全不用正眼去看二太太,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又一次如尖刀般向二太太心中刺去。湛羽竟为了一个卑微的小丫头公然与自己为敌,这让二太太十分恼火,二太太将脸扭向一边,对湛羽故作无视。
“大太太,火场已经清理干净,新柴房大概要十天左右完工,柴禾暂时搁置在晒谷场。”湛管家向大太太交待着。
“嗯,好,可以加点工钱,尽量让工期短些,以防天气有变。”大太太吩咐道。
“是。还有就是厨房里的下人张猛昨晚不幸……”湛管家一提到猛子,有些哽咽。
“我知道了,都按老规矩办吧,等他家里人来接的时候,多拿些抚恤金给他们,就说是个意外。”大太太点头道。
“只是猛子他家里没有亲人了,他来江府的时候已经无依无靠。”湛管家低头轻声说道。
“唉!那找个地方把他葬了吧,一切都由湛管家作主,不用再来问我了,我要清静两天,你们都出去吧!”大太太频频摆手,示意二人离开,自己则走到佛前为死去的猛子祷告起来。
湛管家见状,转身出了门。
“你站住!”二太太跟着追了出去。
“二太太有什么吩咐吗?”湛管家转身,低头恭敬地问道。
“你用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对我是什么意思?你真认为我是那种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吗?我平常是对下人严苛了一些,但也都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事。我小惩大诫也是为了让他们知错,懂得改过!”二太太振振有词。
湛管家淡淡一笑道:“湛羽只是个下人,不敢对二太太妄加猜测!二太太只要自认无过,根本不必向湛羽解释什么。湛羽只想恪守本份,在老爷外出期间保府上安宁、为主人分忧。”
“算了吧!你若不是对我有怨恨,昨晚就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二太太生气地说道。
“湛羽总觉得睚眦必报还不如与人为善。昨晚的事已经发生,结果也无法挽回。二太太真的只想对犯了错的下人小惩大诫到也无妨,但终究要掌握好尺度,适可而止,以免伤及人命,铸成大错。”湛管家好言相劝道。
“说到底,你根本就是在记恨我昨晚放火对付莫言的事!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恶人我是做了,可我为了谁呢?那个莫言根本不是个普通人,她是妖怪变的!”二太太气愤地辩驳道。
“己所不欲,勿施与人!二太太不喜欢莫言,不希望二少爷和莫言扯上关系。现在已经有大少爷间接在帮二太太解除心结,这不是好事吗?二太太何必非得赶尽杀绝,大动干戈呢?二太太过于和晚辈计较,只怕会有损二太太的风度。湛羽还要赶着去办猛子的后事,失陪了!”湛管家一拱手,转身离开。
“我没有!你们都只会误会我!我也不希望猛子死呀……”二太太对着湛管家的背影气得直咬牙。二太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湛羽解释这件事,她只是觉得湛羽是江府里长久以来唯一对自己忠诚迁就的人。他和别的下人不一样,别人对自己除了恨只有怕,他们表面上对自己毕恭毕敬,可打心底里却对自己恨之入骨!湛羽对自己的偏袒和尊重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半点做作和敷衍。二太太表面上无视江家的下人,可真当湛羽不再站在自己一边,为自己出主意,提建议的时候,二太太觉得十分难受。
莫言是妖?湛管家想到二太太的话,忍不住摇头发笑。虽然,二太太的理由让人听着荒诞、牵强,但她能主动向自己澄清事实的举动还是让湛羽心生喜悦,至少这能说明一点,二太太是在乎自己的感受的。
朝霞初露、晨风微寒,江心云在沉睡了两天两夜之后终于醒来。
“大少爷醒了!大少爷醒了!”小茹一看到江心云睁开了双眼,便雀跃着去佛堂报喜。大太太得知江心云醒了,也立刻放下经卷,忙不迭地跟着小茹前去探望。
“云儿,你醒啦!快躺下,你身子还没有复原,别急着起来!”大太太一进屋子就看到江心云已经更衣起身,连忙上前阻止。
“娘,我已经好多了,莫言呢?她还好吗?”江心云扶着大太太的肩问道。
“她……她还没有醒,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大太太犹豫着回答,她担心儿子听到这样的结果会不会又旧病复发。
“我去看看她!”江心云见大太太讲话拖泥带水,生怕莫言又有不测,便决定不再多问,而是亲自去一看究竟。
“哎!大少爷你身体刚好,别急着出门呀……”小茹见大少爷要走,试图上前阻止。
“让他去吧,不见到人,他是不会心安的!”大太太望着儿子的背影,无奈地叹息道。
“这大少爷也真是的,大太太这两天日夜守候,悉心照顾,白发都多了好些。他昏迷了两天,刚一醒就只顾着去看莫言,对自己的亲娘都不闻不问!”小茹有些看不过去。
“随他去吧,只要他能开心、健康,我又有何求?”大太太说得平静,可眼里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抹忧伤。
小茹看出大太太伤心,便调转话题说道:“不过,这次大少爷醒得还真够快的,从前哪回发了病都得至少睡上三五天,这次才两天,大少爷就能下床跑了,看来大少爷的身子骨真是强健了许多。”
“不是他身子骨强健了,是他心里有所惦记!也不知道云儿这样下去,究竟是福是祸!”大太太担忧地说道。
江心云快步来到莫言的房间,他轻轻推门而入,却看到玉荷正端着一碗东西向莫言口中喂。
“你给她吃什么?”江心云疑神疑鬼地上前质问道。
“大,大少爷!”玉荷被大少爷突如其来地问话声吓了一跳。人一下子从床边弹起,端着碗呆立在那里,惊恐地看着大少爷。
“我在问你给莫言吃什么?”大少爷走到玉荷面前,看着碗里的粉色糊状物放低声音又问了一遍。
“是藕粉。老爷过大寿的时候,京城的徐老爷送的。说是上等的贡品,民间买不到。它好消化,极滋补,本来是准备着给三太太调理身子的,大太太吩咐说,莫言病了,先拿来使。还非要我亲自来喂给她喝,怕别的丫环毛手毛脚的,照顾不周。”玉荷回答道。
江心云顿了一下,伸手道:“让我来吧!”
“大少爷,这怎么可以?”
“让你给我就给我!”江心云固执地接过碗,将鼻子在碗边试探地闻了一下,并未觉察有异样。
江心云第一次给人喂饭,竟有些手抖。汤勺刚一触到莫言唇边,勺子一歪,藕粉从莫言嘴角流下,大少爷惊慌失措地忙用丝帕去擦,却又把碗翻在了自己身上。
“大少爷,别急,别急!”玉荷边帮大少爷清理身上的污渍边安慰他道。
“藕粉还有吗?”江心云问道。
“有的,有的,还有一半呢!”玉荷一指桌上的砂锅。
“别管我了,再盛一碗来!”江心云催促着。
玉荷将新盛出的藕粉端给江心云,江心云小心翼翼地捧着,舀起一勺,轻轻在嘴边吹了吹才喂到莫言嘴里。
玉荷站在一旁,看着江心云专心致致地样子,不由得对莫言心生羡慕。这丫头的命也真好,不管遇上什么麻烦,都能有人挺身而出,逢凶化吉。如果自己能有这丫头一半的本事,也就不用为湛管家白白等上这么多年。
大少爷正用着心,沉睡中的莫言忽然一皱眉,头一歪,将嘴里的藕粉咳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是烫还是呛着了?都怪我,喂得太快了!”大少爷紧张地轻拍着莫言的后背连连自责。
“大少爷,莫言她醒了呀!”玉荷摇着大少爷的手臂提醒道。
“对啊……对啊,莫言,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江心云旁若无人地一把将莫言紧紧拥入怀中,仿佛某样心爱的东西失而复得般。玉荷被江心云的举动所震惊,也被感动着,不由得红了眼睛。她微笑着,识趣地离开了莫言的房间。
“哎呀!”莫言惊呼一声,从疼痛中清醒过来,捂着胳膊,躲开了大少爷的怀抱。
“怎么了?我看看!”大少爷掀开莫言的袖口,一道道血迹跃入眼帘。
“伤得这么重!一定很疼吧?”江心云皱着眉头,心疼地问道。莫言抚平衣袖,微笑着摇头。
“大少爷……我是不是睡了很久?”莫言虚弱地问道。
“哪有,我一醒,你就醒了!睡得刚刚好!”江心云说道。
“大少爷,你还好吗?没伤着吗?”莫言关切地打量着大少爷。
“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
“大少爷,你怎么那么傻?火那么大,你还冲进来,万一有事可怎么办?”莫言担忧地说道。
“因为我欠你的!你上次在山上拼了命救我的时候不也没考虑自己的安危吗?这下我们扯平了,互不相欠!”江心云笑着回答道。
“那怎么一样呢?你可是大少爷啊!”
“怎么不一样?生命是不分贵贱的!不过,你也让我真正尝到什么是勇敢!原来帮助别人可以让自己那么踏实。以前我却不懂得,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行,什么也办不到!”大少爷深情地看着莫言,拉住了她的手。
大太太和小茹来到莫言房里,一进门就看到二人亲密地坐在一起。
“大太太!”莫言看到大太太,慌忙抽回了手。
“娘,谢谢你!”江心云看到大太太,忙站起身感激地说道。
“没什么好谢我的,醒了就好。”大太太淡然一笑,转身离开了屋子。大太太看得出,心云这次是动了心。要是搁在从前,大太太也许会忽略莫言丫环的身份,兴高采烈地为他们张罗婚事,可现在面对这个身份可疑的丫头,大太太心里很不舒坦,不知道该不该纵容心云的坚持与固执而成全二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