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市公安局一般是从六号线换二号线的路程，但张豪威大手一挥说不用坐地铁。他的私家车不就停靠在不远处吗？
走出门外，自然要面对凶冷的寒风。外面的雪还是没有停，赵辉把自身的西装裹紧了点。
“你出门都是穿地铁公司的红色西装吗？”张豪威嘲笑着说。
赵辉咔嚓扭动了下脖子，冷冷地回击，“你不也一直穿着警局发的警服。”
张豪威呵呵地轻笑了几声，觉得这个年轻人和很有意思。雪花落到车的挡风玻璃上，又马上化成了水，形成一条条水渍。
赵辉对车的型号牌子都不熟悉，但从上面的标示来看，辨别出那只是一辆价格还不到十万的经济型轿车。他瞄了张豪威一眼，随着指示坐到了副驾驶上。
轿车的速度确实比地铁要快，仅仅一个小时，他们就来到了市公安局。目前已邻近深夜，从大门外看，公安局也没有了早上的威严。赵辉想想也是，里面的警察多数应该已经下班了。
不过在走进大厅时，赵辉还是听到了嘈杂的声响。张豪威提醒那是接话大厅，市内的110都是接到这里来，然后再指派辖区派出所出动的。赵辉冲着那儿凝视了许多，直到张豪威提醒着上去，他才作罢。
公安鉴定第九科位于十二楼的一个办公室内，从电梯走出，还经过了一段狭长的走廊。走廊是全封闭式的，连顶上的日光灯都是好一个坏一个。赵辉能感觉到即便是白天，这里也是阴暗无比的境况。
简直就是隔绝于公安局外的一个部门，赵辉左右观望着想。
和之前的破烂相比，科室大门倒是给人一种一目清新的感觉，特别是门上的那块标有鉴定第九科的牌子，上面还泛着银光。张豪威还特意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那块牌子。赵辉想这大概就是牌子干净的原因吧。
正要开门，手都已经放在把手上了。门却自动开了，徐翔手捧着个大皮箱走出来，皮箱里装的都是调查用的器具。
“哟，老大回来了啊。”他见着张豪威，打起了招呼。
“你们还没准备好吗？”
“快了，快了。”
因为皮箱实在是有点重，徐翔脚步蹒跚的贴着走廊墙壁，想要避过张豪威。可就在他走了没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他疑惑地望向张豪威身后。张豪威方才想起赵辉一直跟在自己后面。
“啊，我来介绍下吧，这位是赵辉。”张豪威向徐翔大致介绍了下赵辉这个人。
徐翔听了后自上至下地打量起赵辉来，“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啊？”
张豪威背着手点起头。徐翔冲着赵辉看了好久，从眼神中解析到深度的怀疑与不信任。为了避免尴尬，张豪威便打发徐翔去做事。徐翔表面服从地抗着皮箱走了。
接着，张豪威把赵辉带入科室内。里面的警察在各自忙弄着。张豪威对于他们还未完成准备有点不满意。按说一个小时也应该绰绰有余了。他们多少有点配不上精英这个称呼。
肖雅琴在办公桌前埋头翻阅着什么，她的任务是整理辖区派出所与案件相关的资料。当科室内要查什么案子，与外部人员的交流基本上都是肖雅琴一人完成。她可以说是这个科室的人脉纽带。见着张豪威回来了，她就抬起头，展示了下她那标志性的诱人笑容。
“我来介绍下我们科室的组员吧。”张豪威对赵辉说，“刚才那位的名字叫徐翔，我们都叫他拼命三郎，他做事很认真的。至于这位……”张豪威托着手，面想笑着的肖雅琴，“她的名字叫肖雅琴，还有那位叫……”
“喂，就这么点，没有更详细的？”肖雅琴噘起了嘴巴。
张豪威无奈，转而又用了一般较为复杂的语句详细描述了一遍。
肖雅琴罢休似地才继续做起事来，她向古镇所在辖区的派出所打去了电话。张豪威不是不善于与派出所的人交流，只是觉得这种事情都交给肖雅琴做，就可以了。
粱怡君边吃着零食边在键盘上打字，他正在电脑上准备一些应付鬼的程序。而曹易群则戴着他的老花眼镜在翻阅他的书籍。这些书籍里面介绍着各式各样的鬼怪。
张豪威陆续地介绍了下他们两人。粱怡君没说什么，打了声招呼后又对着电脑办起了手头上的事。倒是曹易群，他一听到赵辉那通灵师的名号，居然顶着他的那副老骨头，霎时地站了起来。
“什么，通灵师啊？”曹易群脱下老花眼镜，前缩着脖子半张着嘴，像欣赏什么艺术品那样仔细打量起赵辉来。
赵辉没表示什么，他表情淡定且有点呆滞，眼珠随着曹易群而移动。
“不会吧，那么年轻。”曹易群嘴里喃喃复述着。
张豪威在一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孩子，你怎么会接触这些东西的？”曹易群口中的‘这些东西’自然是指通灵术。
“没什么，就是想接触了而已。”
曹易群对赵辉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他为了和赵辉套近乎，又说了些又说了些在这个城市内许多知名通灵师的名字。但赵辉说都不认识。曹易群只好回到了自己桌位上。
在一边听着的张豪威摇着头笑了笑，当初把曹易群招入这个科室，正是看中他的广泛人脉，听说他做了半辈子的警察，认识不少精通通灵术的人。
大约一刻钟后，准备工作已经完全做好。科室内的警察就开始搬运角落里堆积着大量的机器。赵辉显然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帮忙着搬运起来。
“你们准备怎么去古镇呢？”赵辉搬起一个机器问。这些器具倒是出奇的重，他花尽了全身力气，才得以搬动。
“当然是乘车过去咯。”张豪威也搬起一个机器。
两人踉踉跄跄地走出科室，搭乘上了电梯。
“乘车？”赵辉把机器放下，电梯地板都晃荡一声巨响。
张豪威提醒着小心点，这个提醒自然不是针对电梯的。他也认识到了赵辉的疑问在哪里，便马上回答，“不是我的那辆破车，我们科室有专门负责行动的车。”
电梯到达一楼。赵辉刚想朝正门走去，就被张豪威给拦住，张豪威还指了指背后一个偏僻的小门。赵辉不清楚要走后门的原因，但还是跟了过去。
后门其实就是安全通道，刚踏进通道一步，皮肤就像被浸泡到了湿冷空气中。迎面遇见两个有说有笑的人，看制服也是里面的警察。
两人在与张豪威擦肩而过时，特地停止话语瞄了张豪威一眼，那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瞄，包含诸多复杂的情绪。张豪威没理睬他们，如若无人地向前走着。他们经过赵辉，窃窃私语的谈话内容引起了赵辉的注意。赵辉停下脚步，转过头。
“快一点，走吧。”张豪威在前方催促。
“你们公安局也有值晚班的吗？”赵辉虚无地看着那两人那行将远去的灰暗背影。
“那当然，否则你以为谁来维持夜晚的秩序的，你们地铁公司不是也要值晚班吗？”
走出大楼，赵辉随着张豪威的指示看到了一辆面包车。徐翔刚搬完东西出来，张豪威和他说还有一点东西就好了。
雪有下大的趋势，路边的一些树木绿地中，甚至还出现了点积雪。再加上如今的雪花已经完全变成白粒，从远处观看，这个世界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赵辉把机器搬到了面包车上，也就是那么点距离，他的头上已粘满了雪。他拍了拍头，雪花如头皮屑般散落。张豪威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两肩上带有毛绒的那块，也已变成白色。
“这雪怎么下得那么大。”张豪威抖动了下全身自我抱怨着。
赵辉从面包车尾部的后盖处往里望去，发现这辆车出奇得大，除了前方两排正常的座位，后面椅子则是折叠式的，用力拉下后，就变成紧贴在两边拉门的长椅。这样，既可以供人休息，中间又腾出了一个非常大的空间。这些空间被用来放置器材。
“差不多了吧。”肖雅琴手撑着伞跑了过来，她双手紧紧握住伞柄，探着头向车内望了望。
手提着笔记本电脑的粱怡君和曹易群也随后赶到。最后，当徐翔搬着个机器来到时，准备工作已经完全做好。
徐翔坐到最前排的驾驶座上，平时他一贯负责开车。而坐在他旁边的，则是稳重的曹易群。曹易群坐到副驾驶座时，不单自己习惯性地安全带，还教导起一旁的年轻人也这样做，徐翔面对着无边无际的唠叨，只得不耐烦地把安全带紧扣在自己身上。
以往坐在第二排车座位上的，是肖雅琴和张豪威，他们边坐着车边制定任务计划。二排其实有三个座位，可每次粱怡君都自己要求独自坐在最后。按粱怡君的话来说就是：
“前面也太挤了，四肢都不好舒展，还是在最后面舒服。”
其实后面的空间也没多少能舒展的，看着粱怡君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滴滴答答’地按着上面的键盘，张豪威就有种进入工作状态的释然。
不过这次的情况有些特别，张豪威特地叫粱怡君坐到前面去。被指明的粱怡君有点不知所以，他抱着笔记本，扭曲着身体来到前座。
“怎么了？”肖雅琴靠着椅垫回过头。
“哦，今天我就坐在最后吧。”张豪威像两手举杠铃似地伸伸懒腰。而后，他向赵辉示了个请姿，和赵辉一同坐落到后座。
随着‘啪’的一声，张豪威拉下了后座门。徐翔见状也启动了车子。
在风雪中，车子驶离了公安局。外面依然大雪纷飞，仅仅只是从车窗内观看，又即便车内遍布着引擎声，但还是能觉察到外面山呼海啸般地风响。
徐翔在开着车，自然不多话。曹易群从自带的包内，掏出一本书看了起来。书上注明着各式各样的鬼魂，这是他年轻时，一个通灵师送给他的。他时常把书带在身边，这本书可以说跟了他半辈子。
粱怡君一如既往地玩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只有肖雅琴，她不时地回过头，望望后面。每当这样，张豪威都不以为然地望望窗外。
约莫过了一小时，车子就开离了市区。等到车外的风景越来越荒芜，张豪威没事捋上袖子，朝腕上的手表瞅了瞅，上面显示的时间为23：55分。
赵辉一直手撑在车窗边沿上，呆望着外面。这样的一个白色雪景，倒是让他催生出了些不寻常的回忆。
“你对这次的事件怎么看呢？”
张豪威的声音冷不丁地在一旁传来，赵辉眼睛一斜，发现张豪威已然凑近，他似乎有聊天的架势。
“什么怎么看？”赵辉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毫无生气地冷漠回应。
“就是那件案子咯。你说男主人为何要发疯杀人，甚至杀得还是他最亲近的家人。是什么驱使着他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的呢？”
赵辉摇晃着眼珠想了想，还没等他说什么，张豪威又再度开口。
“是他主观意识地杀人，还是被其他什么控制住了呢？如果说**控，那还有两种区别，就是到底他是直接被无意识地操控杀人，还是只是有什么东西控制了他的思想，激发出了他心里的一些矛盾，从而杀人。”
赵辉不清楚这个警察说了一大堆墨迹的话是要干吗？他嘴里鼓着一个球似地充满气，沉下眼皮说道：“我不知道。反正我过去只是想看看那个能控制人心灵的鬼，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还真是冷漠啊。”说罢，张豪威冲着前座的曹易群努了努嘴，“当初我和这位曹警官商量过，他就猜测这不是什么普通的小鬼可以做到的。”
“恩，一般的鬼就算附到人身上，都要消耗他大量的能量了，怎么可能随便控制他人。”
“哟，看来你对此事件还是有看法的，只是不愿意说出来交流。”张豪威多少带着点挑逗似地咧了咧牙。
赵辉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发现张豪威这个人真得很会掌握谈话的主动权。
“不过有一点你要知道。”两道白光忽得从张豪威眼前的镜片处闪过，“倘若那鬼真得实力很强，那它一定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去杀死别人一家，为何要控制别人呢，是有隐情还是其他什么的？”
“或许是就是因为有隐情吧。”张豪威所问的，也正是赵辉所想的。
“那隐情究竟是什么呢，看来还是要去亲自去那儿察看才知道。——哦，对了，你在外工作多久了？”
“啊？”这个跳跃性的问题让赵辉着实吃了一惊，“没多久。”他沉下心回答。
“哦，那你今年是二十岁吧。””张豪威憋紧嘴巴思索了番，“十八岁从学校毕业，两年的时间，还没多久？”
“我是去年夏天工作的。学校毕业后，就一直呆在家里。”
“呆在家里？你在家里一直都在干吗啊？”
赵辉不知道这人那么刨根问底，问这个干吗？
“没干吗？”他随意这么一回答，意欲关闭话题。
但张豪威还是不依不饶，“那当初为什么要去地铁公司上班呢？”
“也没为什么，就是想就去那儿了。”
“呵呵，这个工作的理由倒挺奇特的。”
“很奇特吗？”
“至少在我看来是。”张豪威双手抱臂。随着车子一个颠簸，他为了坐得舒服点，又翘起了二郎腿，“工资只有两千多吧。”见赵辉身体抽动了下，张豪威忙着解释：“哦，你别误会。我有个朋友在地铁公司其他部门上班，他说这里面待遇最差的就是在正线上工作的客运部人士了，特别是站务员。你是站务员级别的吧，资料上都写着的。工资又低，应该还很累，那为何还要去那里做呢？”
赵辉听罢的双肩释然沉下，他低下头，嘴里憋出一句：“工作也不是我能选的。你认为像我这样的人，还想要什么好工作呢？”
“你似乎对自己很没有信心啊！”张豪威歪着脖子，一个近乎抿嘴似地微笑。
“我只是说得现实点罢了。”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早就想问你了，你的父母呢，没想过用人脉给你弄个稍微好点的工作？”
这个问题像是凿进了赵辉的心坎，他什么没有回答，只是长时间地抿舔了下嘴唇，脸上多了些忧愁与苦涩，样子也看上去好不消沉。
张豪威注意到了这点，尝试着换了个问题，“那你在地铁公司工作得还好吧？”
“恩，挺好的。”
张豪威觉得赵辉的回答和他那无奈的表情很不符。
“你在单位里应该都不太和同事交流的吧？”
“嗯，是的。”
“不打算融入群体吗？”
“老实说。”赵辉的鼻孔里冲出两股哀冤之气，“没有这个打算。”
“可是人不能那么自闭，总要和人多交流交流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没必要强行扭动。”
“这倒也是。那你有想过什么时候换份工作吗？”
“想确实想过。”
“打算找份什么样的工作呢？”张豪威的那双眼睛像充了气似地一个膨胀，变成两个圆溜溜的小球，“不会又是和交通有关的吧？”
“不管是什么工作，反正不要像现在这样落魄就可以了。”
“恩，无论前方的路多么难走，都不失去对未来的憧憬。不错，这点挺让我佩服的。”张豪威憋着嘴巴点了点头，他觉得时机到了，犀利的眼神操纵着话锋一转，“当初你为何要去接触什么通灵术呢？”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赵辉，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说不出的热血，积压在他心头的东西也像瀑布那样地被释放。他张开嘴刚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他转头看了张豪威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落入陷阱——被这人套出话来。
原来你真正的目的是这个，赵辉不快地撇了撇嘴。他低头轻笑了番，越过之前的问题反问：“那你觉得警察这份工作怎么样呢？”
张豪威被问得有点措手不及，他糊弄似地点点头回答：“恩……算不错吧。”
“那既然不错，为什么不进入个像样的部门呢？”
“部门什么的其实都无所谓。”
“被人在背后说吃闲饭也无所谓吗？”
“啊？”
“当初又为何要和什么灵异挂钩呢，当个精英刑警不是更好？”
“……”张豪威已没话可说，只得把目光长时间的停留在赵辉那灰暗的面容上。
“灵异这种东西，真要涉及的话，会时常觉得自己是否还能相处于人群中。有时说不不好会被人当成神经病。况且本身能力又很强，为何不发挥自己的优点，当一个精英刑警，却要接触这种东西。像现在这样却被人当成是在警局里吃闲饭的，很开心吗？”赵辉一骨碌地说了一大堆，最后还不忘在点睛似地问出，“你当初为何要去接触什么通灵术呢？”
张豪威只觉得自己被反将了一军，他抿紧嘴巴舌尖顶住了嘴唇。
外面的大雪如喷雾般洒落到车窗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仿佛游离于这个世界外了呢？张豪威视线定格在一处，眼皮逐渐沉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