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焕还是不敢分心,手中依然死死把着舵,直到望见那条官船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黑点时,他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没有像那帮伙计们那样幸喜若狂,其实他刚刚想走的话,早就可以跳海逃生了,只不过为了余掌柜那十两银子,他才没有这么做。想到那马上就要到手的银子,他的心里立刻也跟着兴奋起来。
余掌柜走上船尾,拍了拍黄文焕的肩膀,赞许的说道:“好小子,干的好,你救了全船人的命,回去我重重有赏!”
黄文焕心里一动,表面上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他朝余掌柜点了点头,客气的说道:“多谢余掌柜夸奖,这是我应该做的,大家既然在同一条船上,那就应该同舟共济嘛!”
他也不知道余掌柜会给他什么奖励,但他并不打算要,自己已经得了应得的那份钱,刚才所做的那些事情,只不过是自己份内的事而已。
余掌柜对着黄文焕竖起了大拇指:“小伙子不错,荣辱不惊,好样的,将来必定会大有所为!”接着,他又压低声音对黄文焕说:“等会下了船,你跟我来一趟,我有事情要和你谈。”
黄文焕点了点头,转回身开始操舵了。余掌柜“哈哈”的笑了两声,转身回舱去了。
船进了西门江,一直开到了余掌柜的店铺后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余掌柜对王老大以及其它几个伙计交代了几句,便带着黄文焕进了屋。
余掌柜是开绸缎庄的,店里面放满了各色各样的丝绸。涟州古时盛产丝绸,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城内绸缎庄很多,黄文焕的族叔原来开的也是绸缎庄。
余掌柜先请黄文焕坐下,然后招呼外面的曾三上茶,自己却去了铺子的前面。
曾三端着茶进来,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黄文焕,他朝他竖了一下大拇指表示佩服。他并没有和余掌柜他们一起出海,而是留在家里守店,黄文焕刚才的事情,他已经听其它的伙计说过了。
黄文焕微微笑了笑,朝他点了点头。他和曾三这人并不熟悉,他也不太愿意和他这种人多打交道。
曾三放下茶以后就走了,余掌柜又走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从前面铺子的银柜里面拿出来的十两银子,他把银子递给黄文焕:“这是我们说好的,你的幸苦费。”
黄文焕点了点头,接过了银子。
接着余掌柜又从自己身上的衣袋里掏出两块碎银子来,合起来大约也就是一两多的样子,他把它们交在黄文焕的手上,笑眯眯的对他说:“你今天救了我们大家,这是我给你的奖励。”
黄文焕见只有一两多银子,不免有些失望,这和自己原来预想的差距了很多。他其实原来是准备想推脱不要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这个一直是他做人的准则。但现在见余掌柜只给了他这点银子,心里不禁有些郁愤了,这个既然是你赏赐我的,那我就接受就好了,在商言商,大家既然都是在做生意,那这些银子就算自己应得的报酬了。
他朝余掌柜莞尔一笑,收起了银子,对余掌柜拱拱手谢道:“那就多谢余掌柜了啊!”
余掌柜见黄文焕收了银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找了个凳子坐下,望着黄文焕问道:“小兄弟,今年多大了?”
黄文焕恭敬的回答道:“小弟今年虚岁十九。”
“嗯”,余掌柜端起茶杯,又继续问他道:“可曾读过书?”
“上过几年私塾。”
“哦”,余掌柜笑眯眯的看着黄文焕。过了一会,他把脸慢慢凑近到黄文焕面前,低声问他:“可曾想过在本店谋个差事干干?”
黄文焕一愣,他没有想到余掌柜忽然会提出这个问题,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迟疑起来。
余掌柜见黄文焕在低头沉思,便笑着说道:“你放心,跟着我,你绝对不会吃亏的。你看那个王老大,原来就是个普通的疍户,一家老小挤在一条破船上,连饭都吃不饱。跟我干了两年以后,不但自己买了新船,还给两个儿子找了媳妇,也置了新船,分开自己过了,在这之前,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啊!你只要跟着我,我保证三年之内,在涟州城内买个住处,再娶上一个漂亮的媳妇!”
黄文焕还在犹豫,这事要是放在昨天,他肯定想都不想就答应了。采珠虽然银饷不算少,但没有什么前途,到今年秋季采珠结束,他们就无活可干了,这实在不是一个长久的出路。
但给余掌柜当伙计,他又实在是有点不甘心。他知道,余掌柜看中他的就是他手上的操船手艺。如果答应了余掌柜到这里来以后,那整日干的都是这些提心吊胆的买卖,可是付出和回报肯定是不会成正比的。这次他是趁着余掌柜事急,问他要了十两银子,但是要是当了他的伙计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影响黄文焕做出最后决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通过余掌柜给赏银的事情,他感觉到余掌柜是个非常吝啬的人,这样的人,是不能跟他一起共事的。
他摸了摸身上的银子,心里顿时便拿定了主意。自己有这些银子做本钱,现在也基本上摸到了门道,何苦到他这里来受制于他呢?
于是,他朝余掌柜一拱手说道:“承蒙余掌柜厚爱,小弟能够得到余掌柜的垂青,实在是荣幸之至,但我本乃是粗野小人,受不得任何约束的,这次,只恐怕要让余掌柜失望了。”
余掌柜原本想着黄文焕会一口答应他的,没承想他再三考虑之后,竟然回绝了他,脸上不禁有了不悦之色了。他冷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哦!这样也好,既然小老弟另有打算,那老哥我就不耽误小老弟的前程了!”说完,拿起茶杯自顾自的喝起茶来,再也不去理会黄文焕了。
屋内的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黄文焕有些着急起来,这个余掌柜怎么是张狗脸呢?这脸说翻就翻,比翻书还快!此时他还不想得罪他,他很想知道余掌柜是怎么得到外番来船信息的,要是两人一闹僵,双方一拍两散,他就永远得不到这个秘密了。
他脸上陪着笑对余掌柜说:“小弟也不是不想为余掌柜鞍前马后的效力,只是小弟也有小弟的难处。那管理珠池的冯太监,在小弟衣食无着的时候帮过小弟,于小弟有恩,小弟实在是不好意思弃他而去。余掌柜高瞻远瞩,独具慧眼,小弟经过一两天的接触,深有体会。现在对余掌柜佩服的五体投地,如果余掌柜以后还有需要小弟的地方,小弟保证马上会呼之则来,绝不推脱。”
余掌柜用嘴吹着茶杯里水上浮起的茶叶,眼睛看都没看黄文焕一眼,淡淡的说了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黄文焕知道余掌柜以后不会再找他了,这次的事,是因为情况紧急,余掌柜不得已才被自己狠狠宰了一刀的,心里一定十分的心痛。后面的日子,他肯定会寻找价格便宜的操舵手顶上他的位置的。
他脑袋里转了一下,探头对余掌柜说:“小弟这边有个提议,不知道余掌柜可否同意?”
余掌柜眼睛看着别处,脸上的表情不置可否。
黄文焕继续说道:“小弟以后愿意免费为余掌柜操舵出海,为余掌柜鞍前马后出力,不过小弟想提一个条件!”说完,黄文焕用眼睛仔细的盯着余掌柜的脸,观察着他的反应。
余掌柜猛然转过脸来,望着黄文焕问道:“什么条件?”
黄文焕微微笑了一下答道:“小弟想以合作的方式参与出海交易,也就是说,小弟我出资所得利润,以实际成交价格为准,而不是‘抬缸’那样只得五成。当然,这个提议对余掌柜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小弟我所赚得的利润,余掌柜可以从中间抽取两成作为手续费,所以可以这样说,小弟不是免费为余掌柜操舵,是花钱为余掌柜操舵才对!”
黄文焕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说得很谦卑,他生怕余掌柜会一口拒绝了他。
余掌柜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个建议有可操作性。番人对丝绸,陶瓷等物是来者不拒,有多少收多少。自己资金实力不足,货物每次只装了半船,船载荷空余很大,所以一直在外面“抬缸”募集货款。带上黄文焕的货实际上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影响,相反,还多了二成的利润提成。黄文焕的掌舵水平有目共睹,虽然今天花了十两银子,但是他确实是值这个价,要是换成别人,自己此时就不可能坐在这里和他说话了。有了他了,那自己以后出海也就安心了很多。
他正想答应,转念再一想,又觉得有点不妥,便摇头说道:“此事不可行,要是我的那些伙计知道了,都学着你这样,那我岂不是为他人做衣裳了?”
黄文焕见余掌柜顾虑这个,便摆摆手说道:“这个余掌柜大可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不想想,我怎么可能在外面到处去说,引来别人与我竞争呢,这对我没有丝毫的好处!另外,我可以把钱先放在你的帐上,取钱的时候也从你的帐上取,这样别人怎么可能看出端详?”
黄文焕这么有把握,是因为他知道余掌柜干的这买卖是要掉脑袋的。自己钱不多,他不会为了这点小钱而因小失大的,至于以后如果钱多了的话,那就再考虑别的对策了。
余掌柜也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现在黄文焕的加入,应该不会对他自己有丝毫的影响的,他一个小小的采珠的,闹不出什么风浪来的。现在掌舵的舵手不好找,特别是这种不怕死,脑袋又灵活的人,更是凤毛麟角,有了他来掌舵,倒也省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想到这里,他放下茶杯,扭头朝向黄文焕,微笑的说:“行,我同意你的建议,下次出海时我们就可以先试试。”
黄文焕心里一阵狂喜,他连忙恭敬的答道:“那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在一阵笑声中,两个各怀心思的人达成了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