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完吴二柱以后,在随后的日子里,工棚里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大家依旧是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个人的话都很少,脸上很少带有笑容。吴二柱的事给他们的打击很大,在他们心中留下了很深的伤口,他们个个都在考虑自己以后的命运,会不会和吴二柱以及前面那些葬身于海中的采珠人一样,死于非命,埋葬在了异乡。
这群采珠人之间的格局也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变化,李大嘴受到了绝对的孤立,没有人再去理他,甚至连话都懒得和他说了。而黄文焕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他仗义执言为吴二柱出头的义举让同伴们很是敬佩不已。大家收了工,都喜欢围在他的床铺前和他说话,他现在甚至已经开始逐渐的取代了吴二柱原先的位置。
黄文焕的伤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可以行走自如了。伤好的第一件事,他就到吴二柱的坟前去看了看,并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他在他坟前发誓,他的弟弟自己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余掌柜找人送信过来了,说过几天就要出趟海,要黄文焕提前准备好。曾三的事情仍旧没有结果,官府一直都没能结案,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也没有人知道那人为什么要杀他。
听到黄文焕要出海的消息,工棚里的所有人全都沸腾起来,纷纷拿出自己银子来,连王得富都从林掌柜那里把自己的银子要了回来。他们相信黄文焕,相信他一定能让这些银子增值的。
只有李朝阳和李大嘴两人呆在一边一直没有啃声,他们身上已经没有银子了,只能眼馋的看着大家。李朝阳狠狠的瞪着李大嘴,真恨不得立刻上前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黄文焕见此情景连忙告诉他们俩,自己这里有十几两银子,可以借给他们每人二两当做本钱,到时候分得银子,只有还给自己本钱就行了。望着他们两人对自己千恩万谢的样子,黄文焕开心的笑了,他一直觉得,只有大家一起都能赚到银子,这才是件完美的事情。
在取银子之前,他还特意梳洗了一番,这才去了“信泰来”钱米铺,可让他感到失望的是,在店里他并没有看到张茹烟,甚至连她身边的那个疯丫头他都没有见到。望着吴掌柜那张刻板的面孔,他好几次都想张口问他她在不在,可是话到嘴边上,又给他咽了回去。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余掌柜他们的船终于出海了。
黄文焕此时就站在船尾,手中掌着舵,清冷的海风吹动着他头上的网巾,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潇洒俊气。这是他第二次出海了,早就没有第一次出海时的新奇感和紧张感,前面就是西门江的入海口了,这里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上次和官船相遇就是在这里。
黄文焕看了一眼船中间的王老大的脸色,见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一脸紧张。大家全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会出现任何的闪失,上次的那次经历仍然让他们感到心有余悸。
太阳才刚刚出来,绚丽的朝霞映在辽阔的海面上,像仙女剪下的红绸,把大海装点得格外艳丽。船飞速的驶出西门江口,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了,黄文焕暗自松了一口气。
船前面的甲板上,摆着各式各样的丝绸和瓷器,这些都是最畅销的物品。其中,有一小部分是黄文焕他们的货,这是他第一次拿兄弟们的钱用来投资,黄文焕心里暗自在祈祷:菩萨保佑,今天一定要顺顺利利的啊!要不然,我可真的没有脸去见兄弟们了啊!
船转了一个弯,朝正南方向驶去,一路上是顺风顺水。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黄文焕看见前方宽阔的海面上有一个黑点,他知道快要到了。
黑点逐渐变大了,岛的轮廓渐渐的显露出来。王老大眼睛尖,他隐隐约约的看见岛的旁边停靠着一条船,不由得心里有些奇怪,问他身边的余掌柜:“咦,他们怎么来得这么早?”
余掌柜却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他只是挥了挥手说道:“先靠近了再说!”
船逐渐的靠进了,黄文焕清楚的看到那船的样子。那是一艘两桅的帆船,船头象黄文焕他们的船一样也是平的,这条船的船身明显比上次看见那条船小了很多,船体也比较破旧。
黄文焕昨天在上货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余掌柜和王老大说这次是和满刺加的船做交易。他虽然不知道满刺加国在哪里,但也知道是和上次那个佛郎机国不是同一个国家,所以这次看见和上次的船不一样,他也并不觉得奇怪。
两条船越来越近了,近得可以看清楚对方桅杆上的绳索。可对方的船上一个人都看不见,甲板上安安静静的,象一条死船。
这种情况以前可能从来没有发生过,黄文焕看见余掌柜和王老大两个人交头接耳了一阵,最后他听见余掌柜说了一句:“你在这里守船,我上去看看!”
两条船终于并在了一起,余掌柜叫伙计拿出梯子,靠在那条船上。他顺着梯子爬了上去,为了保险起见,这次他还带了几个伙计。
那条船虽然比佛郎机的那条船要小很多,可毕竟还是海船,比起黄文焕他们这种江船来讲还是高出了一截。黄文焕看见他们上去以后,只露出了上半截身子在甲板上晃动。
等余掌柜和那几个伙计全都上了那条船以后,黄文焕听见那船的船仓里面忽然发出一阵很奇怪的响动,紧接着,原来空空荡荡的船甲板上瞬间布满了人,个个手中都举着钢刀和斧头,把余掌柜他们围在了中间。那些人中间有几个人头上部分已经剃光,剩余的头发挽了个很奇怪的发髻。
“倭寇!”王老大大喊了一声。
黄文焕吃了一惊,倭寇虽然他没有见过,但是对他们的暴行早就已经耳熟能详了。自己的族叔一家就是全部死在他们的手上,没有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遇上了,看来这次真是凶多吉少了!
还没有等黄文焕他们反应过来呢,从那船上已经跳下十几个人来,个个手持钢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面。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中,不管是那条船上的余掌柜,还是这条船上的王老大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这帮倭寇制服了。
黄文焕和几个在底下船上的人,也被那些倭寇带到了他们的船上,被命令和余掌柜他们一起跪在甲板上。那十几个倭寇留了几个人在底下守船,剩下的也顺着梯子爬回到了船上。
黄文焕跪在地上,抬眼望望了周围的人。就见他们个个手里拿着兵刃,穿的衣服十分的破旧,有的颜色都已经变了,看样子是在海上漂泊了很久。奇怪的是,大部分人都穿着大明百姓的装束,穿着外番衣服,挽着发髻的人很少。
黄文焕正在那里左右观察着的时候,人群自动散开一道缝隙,一个身形高大的人从圈子外面走了进来。黄文焕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皮肤黝黑,一嘴的络腮胡须,眼睛很大,满脸的暴虐之色。便知道这个肯定就是这帮倭寇的头目了,于是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那个倭寇头子走进了人群之中,迎面就看见一排低头俯耳跪在地上的人当中,有一个年轻人正抬头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中大怒,上去就是一脚把黄文焕踢翻在地上,嘴里面骂道:“小兔崽子,你看什么看?”
黄文焕心中一惊,怎么这倭寇头目说的话竟然是他们泉州府的口音?也就是说,这个倭寇头目竟然和自己是同乡。他慢慢的爬起身,心中大为不解。
这时候,旁边一个侧脸长着一块很大胎记的人上前来禀报:“大统领,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我已经查过了,是一条商船,船上装着全是丝绸和瓷器,没有武器。”
黄文焕心中又里一惊,这人说话的口音也是泉州一带的,看来这帮倭寇里面泉州府的人不少。
黄文焕其实不知道,当时在嘉靖年间,被称为倭寇的海盗里面,真倭已经很少了,大多都是福建,浙江等地沿海的船民。他们打着倭寇的旗号,有的甚至就装扮成倭寇的模样,这样做的目的,是因为很多人不愿意连累到陆上的家人。曾经有一个福建的地方官上书给朝廷提到,倭寇当中,真倭只占到了十之二三,而假倭却占到十之七八。由此可见,官逼民反,当时的海禁政策是多么的不得人心了。
那个被叫作大统领的点了点头,转过脸来问黄文焕他们一帮人:“你们这里谁是头?”
众人都不敢说话,只是不约而同的扭头看了余掌柜一眼。
余掌柜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往日那威风劲早就不见了,身子抖的和筛糠一样。
大统领走到余掌柜面前,用手托住他的下巴,语调缓慢的问他道:“我再问你一遍,你们这里谁是掌柜的?”
大统领的声音低沉而又严厉,透着一股威严。
余掌柜被吓得猛在地上磕头,就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他连声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就是。”
那个大统领绷着一张脸,继续问他道:“我再来问你,你到这里是准备和谁交易?”
余掌柜不敢有丝毫隐瞒,他实话实说道:“是和满刺加国的商船交易!”
“他们何时到来?
“大约今日巳时左右”
“你们是如何约定的?”
“没有约定信号,看见船停在这里就会上前交易了!”
大统领满意的点了点头:“怪不得呢!你是不是把我们当成你的交易对象了?”
余掌柜苦笑了一下答道:“正是!”
旁边那个胎记脸插话道:“大当家的,你问得这么详细,是不是又想打那个满刺加船的主意啊,来个一石二鸟?”
大统领哈哈大笑:“正是,这送上门的银子,没有不要的道理啊!没想到今日来这里上岛取个水,还会有这么大的收获。”
跪在地上的黄文焕这才明白,原来他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上岛取水的,自己的船是误打误撞自投罗网来了。
大统领忽然转回过头问余掌柜:“你这消息可靠吗?”
余掌柜连忙答道:“消息绝对可靠,小的一个亲戚在广州市舶司,这次交易是他一手安排的。那船前天还在高州那里装货,装好货以后会连夜赶到这里来的。”
黄文焕这才明白余掌柜的消息来源,“市舶司”是干什么的他不知道,但心里面却牢牢的记住了这个名字。
“嗯!”大统领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回头朝胎记脸一挥手:“把他们全杀了,一个也不要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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