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茹烟尴尬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个老人,满脸绯红。她生气的一跺脚,嗔怪她道:“叫你去你就去,你啰嗦什么啊!”
喜鹊调皮的吐了下舌头,飞快的跑了出去。
后堂里就剩下张茹烟和那老头两个人了,张茹烟不安的看了那老头一眼,她生怕刚才喜鹊的话被那个老人给听到了。还好,那老人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抓着手中的银子,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好人啊,好人啊!”
黄文焕在前厅叫伙计开了门,走了出去。外面的大街上,刚才那些看热闹的人群早就已经散去了,太阳斜落下来,天已经快黑了。
黄文焕站在门口,回过头又打量了铺子一下。他想知道现在他在哪里,刚才那个救他的女孩到底是什么人,一抬头,正好看到铺子门头上的招牌写着“信泰来”这三个字。
他吃了一惊,原来自己刚才竟然在“信泰来”的后堂里,怪不得刚才看到这店里面有这么多的伙计。但是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又是谁呢?
他困惑的望着“信泰来”已经闭合的门板,心里在想着那个女孩的样子:纤密的睫毛,明亮的双眼,小巧的嘴唇饱满而红润,虽然是青衫纶巾的打扮,可走起路来却步履轻盈,婀娜多姿,好一个美丽的女孩,他不由得心里一动,禁不住开始心驰神往起来。
就在这时,门板再一次的被打开了一扇,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躲在门板后面向外窥视着。
黄文焕定眼一看,正是刚才给他打洗脸水的那个小姑娘,此时她也看见了黄文焕,身体竟不由自主的抖动了一下,接着她连着拍着自己的胸口,大声叫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怎么还没走啊?”
黄文焕觉得好笑,这大白天的,街上这么多的人,出门看人一眼就被吓成这样,这姑娘的胆子也太小了吧!
他赶忙两手一拱,和那女孩作了个揖:“黄文焕不知姑娘要出门,站在门口惊扰了姑娘,还请姑娘多多海涵!”
小姑娘惊魂未定,望着黄文焕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问他道:“你是哪里的,我怎么觉得你不是个好人啊!”
黄文焕哭笑不得,连忙和那个小姑娘解释:“在下姓黄名文焕,福建泉州人氏,现在城外的珍珠城那里奉诏采珠,一向安分守己,诚实本分,在下绝对不是什么鸡鸣狗盗之人,这点请姑娘你尽管放心。”
他害怕那个小姑娘误会他,所以他把自己的情况和那个小姑娘说得特别的清楚。
喜鹊点了点头:“哦,是这样啊,行了,你走吧,我回去给我家姑娘回个话,就说你是个好人就行了!”
黄文焕心念一动,连忙问喜鹊:“这话是你家姑娘叫你问的吗?”
喜鹊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本来只是想随口应付黄文焕一句把他给打发走的,没有想到他歪打正着,尽然问出了她不愿告诉他的事情。她顿时感到有点气急败坏,她指着黄文焕催促道:“叫你走你还不走,一直站在我家店门口想干什么?你还说你不是鸡鸣狗盗之徒,我怎么看都觉得你居心不良!”
黄文焕有些莫名其妙,他连忙朝喜鹊欠了欠身,说了句:“打扰姑娘了啊!”转身赶紧离开。一边走,一边还时不时的回头朝她看上两眼。
喜鹊看到黄文焕那慌慌张张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她朝他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接着骂了一句:“真是个呆子!”转身就回去了。
“信泰来”钱米店里,张茹烟正领着那老人在仓库量米,她刚才和那老人闲聊中得知,那老人无儿无女,只是一个人和老伴相依为命,现在老伴又病得不轻,屋里是家徒四壁,所有能当的东西都拿去当光了,她开始同情起他来,马上安排伙计给他送一袋大米回家。
老人对着张茹烟千恩万谢,张茹烟一回头,看到喜鹊回来了,便命人送走了那老头。然后拉着喜鹊,悄悄的问她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难道他就住在这附近?”
喜鹊嘀嘀咕咕的把在门口碰到黄文焕的事情给张茹烟说了一遍,当然隐瞒了刚才她不小心说漏嘴的事情。随后她告诉她说:“他说了,他是福建泉州府的,现在在珍珠城那里采珠!”
“他是个采珠的?”张茹烟听到喜鹊的话以后,顿时显出一脸的失望来。其实她不是一个贪图权势之人,对财富更是嗤之以鼻,在她内心里,对黄文焕的家世要求并不高,只要是一个普通的农户就可以了,哪怕家境再差,她都不会嫌弃的。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品相貌都说得过去的小伙子竟然是一个采珠的。
在明代,像张茹烟他们这样的大户,社会地位其实并不高。明朝抑商重农,农民的社会地位反而高于他们这些商户。可是和这两个阶级相比,在社会最底层的,应该就是那些流民了。流民就是那些失去了土地的农民,流离失所,四处为家,很是被人瞧不起。采珠人虽然不算是流民,但在涟州本地人的心中,他们就和流民无异。试想,谁会在家里过得好好的,背井离乡,不务正业,跑到他们这里来受人白眼啊?
张茹烟感到一阵惆怅,她叹了一口气,无力的对喜鹊说:“行了,我知道了,现在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吧!”
喜鹊应了一声,偷偷瞟了张茹烟一眼,她也看出来了,她家小姐好像对那个呆子有点意思。
此时的黄文焕正走在回去的路上,他丝毫都不知道他和喜鹊分手以后,“信泰来”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路过一条小溪的时候,他洗了一把脸,身上被打的地方仍然隐隐作痛,不过还好,他还年轻,挺个两三天他就没事了。
当他走回工棚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工棚的门缝里少有的露出点灯光出来。黄文焕感到有点奇怪,平常他们都是不点灯的,天一黑他们就睡觉了,今天点着灯是在做什么呢?
他推开了工棚的门,一进屋,吴二柱就迎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我都等了你好久了!”一见到黄文焕,吴二柱就兴奋的叫道,边说边把手上的信递给他:“刚才我老家的同乡找到我,给我带了一封信过来,快快快,快帮我念念。”
黄文焕明白过来了,是吴二柱的家里来信了。工棚里面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认识字的,所以每次哪个人家里来了家信,都会找他念的。大家坐在一边听着,听到高兴之处,大家就陪着那人高兴,听到伤心的地方,大家就陪着那人一起伤心,这已经是工棚里面的老传统了。
黄文焕看到大家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异样,不禁轻轻松了一口气。刚才在回来的路上,他还想着自己身上的伤怎么和那些人解释了呢,现在看大家都没问他,他顿时感到如释重负。
他抽出信,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从头到尾大致把信扫了一遍。随后,他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
“信上面都写了一些什么啊?”吴二柱在一旁迫不及待的问。
黄文焕放下了手上的信,告诉吴二柱:“是你母亲托人代写的,说你弟弟过一阵子可能会过来找你,叫你好好照顾弟弟。”
一旁的李大嘴高兴的一拍手:“行啊!那我们房里岂不是又多了一个人?这下可热闹了!”
李大嘴这人是出了名的喜欢热闹,一听到有人要来,他高兴的就像自己弟弟要来一样。
吴二柱也是笑容满面,他继续催促黄文焕道:“后面呢,后面还有什么?快念,快念。”
黄文焕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和吴二柱说了:“你母亲说她的肺痨怕是医不好了,已经断药在家等死了,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病拖累到你,叫你以后不要再拿钱回家了。”
黄文焕说完这些,用眼睛偷偷瞟了一眼吴二柱。
吴二柱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下来,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眼睛望着黄文焕,许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满屋子的人全都安静下来,大家都不说话了,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吴二柱。
黄文焕心里挺难受的,房里的这帮人中,论关系他和李大嘴最好,他刚来的时候,第一个认识就是李大嘴。李大嘴这人爱说爱笑,平时鬼主意不少,和他在一起很快乐,绝对不会感到寂寞的。
可是要论最敬重的人,那就是吴二柱了。吴二柱这人平时话不太多,遇事沉稳冷静,可内心却是古道侠肠,同屋的人无论是谁,只要有困难,第一个站出来帮忙的肯定是他。他已经成为这屋里所有人心目中的领袖了,在黄文焕的心中,一直对他有种弟弟对哥哥的那种依赖感。
吴二柱一直愣在那里没动,过了片刻,他才挥了挥手,轻轻的说了句:“我知道了,谢谢你了!”从黄文焕手上接过来信,失魂落魄的走到自己铺子上躺下,双眼望着天花板发呆。
大家都不知道该跟吴二柱说些什么好,只能坐在那里低着头不语。过了许久以后,李大嘴上前弄灭了那盏油灯,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黑暗里,吴二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