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接下来的时光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我一直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吃完午饭,父亲和容天下棋,曾即墨观棋,小林和肖卫去逛街,我借口早上没有睡好躲进房间。躺在床上不一会儿还真的有了睡意,头挨上枕头片刻之后便开始做梦。
梦里一直在奔跑,一直在朝着有光的地方奔跑。可是脚步却很重,怎么也跑不快。于是便看着了光芒一直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前方,却怎么也到不了。
我焦躁万分,然而却无计可施。
醒来之后,只觉得整个人都仿佛陷在那个梦里一般,反而比睡前觉得更累。
我就那样躺在床上,不想移动,不想说话,不想思考,不想……
我最不想的,就是醒来后发现一切如昔,我没能够变成一只鸵鸟将头埋进沙中,只能抬头继续面对。
这个世界却不曾有醉生梦死,我无法借助它开始遗忘。
时间流逝,时光仍继续。
我穿好衣服,同父亲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准备外出。他们随时一脸疑惑和担忧,却不曾开口问那一句令我难堪而不知如何回应的话。
怎么了?
此时此刻,我最不愿听,最不想听,最害怕听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充满了关怀,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担忧,却如同一支来势汹涌的利箭,直射我心房。
我走出家门,午后深秋的阳光仍然充满暖意,晒得我全身觉得暖洋洋的。我只觉在这暖阳之下满血复活一般,有勇气踏上这样一段旅程。
站在巷口,我在脑海中一遍一遍的回忆着八年前的每一个细节。萧驷言微笑的弧度,他polo衫立起的衣领,他干净的黑色的车,路灯照在他脸上投下的阴影……我发现这些细节自己根本不用用力想,便会如同一幅画一般在脑海中描绘而出。
我站在他曾经站立的地方,想象着他等待的心情。
告别仪式,从这里开始,也将从这里结束。
我漫步至曾经备受煎熬的路口,红绿灯仍在,对面的泰国餐厅却已经改为健身中心,透过落地玻璃窗还可以看见在跑步机上运动的人们。
五、四、三、二、一
我在心中默默的数着,然后在绿灯亮起的那一刻抬脚,不紧不慢的穿过马路。
马路其实很窄,很快便从这一边穿到了那一边,然而空掉的左手,却再没有一只右手来握。
萧驷言的右手早已经找到那只左手,然而我却固执的空着左手,做着一场风花雪月,却永不会再度实现的梦。
分手,分手,便是分开你的右手和我的左手,然后握上另一人的手。
经过曾经念过的高中,从正门而入走两分钟便是校园里的首个十字路口,那棵我叫不上名字的数仍然挺拔的立在那里。张开它美丽而庞大的树冠,在深秋的下午,依然郁郁葱葱。
在这棵树下,萧驷言曾吻过我,在夏日周六的傍晚,晚霞在我们身侧将天空染成一片瑰红。那是我的初吻,我紧张的都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却笑道:“我觉得你闭上眼会更好。”
我闭上眼,感受他唇间的薄荷香味,然后沉溺其中。
我伸手抚上树干,它立在此处,见证过多少爱恋,又见证过多少分离。
电影院,我们曾在那里见证过别人的故事,在那里吵过架。我走进去的时候,看见的依旧是忙碌的工作人员和漫天的电影海报,有很多情侣正站在立体的海报前拍照。因为是周末,购票的窗口还排起了队。我看到一名女生对她的男友说:“你来排队买票,我去买爆米花和饮料。”
她从我身边擦边,脚步匆匆,像极了我当年。我知道,当我捧着爆米花和可乐回过头,一定会看见你站在那里,笑容满面,眼神宠溺。
我闭上眼,往事如电影一般一幕幕从我脑海中掠过。而我,仿佛在经历时光之旅一般,缓缓走过。
周末的公司,空荡无一人。犹如那个夜晚的路灯,照在我和萧驷言的身上,只投射成两道落寞的身影。
我坐在凳子上,回忆当时心中忐忑,现在却只觉得庆幸。庆幸萧驷言赠予我的礼物,庆幸在那个时刻,我心中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我们结婚吧,我们结婚吧。
空荡的办公室中,回荡着这个问句,带着忐忑,却又带着期待。
我曾经幻想过求婚的场景,也幻想过我穿着白纱,萧驷言牵起我的手将誓言套在我左手无名指上的场景。那个时候的我觉得自己一定会在那样的时刻,在自己满脸脂粉的时候忍不住落泪,浸湿睫毛,在脸上开出黑色的花朵。
我伸出手,左手无名指空空荡荡,并不曾有人用一个指圈圈住我的下半生,也并不曾有人给我机会,在那样一个场景落泪,浸湿睫毛,开出花朵。
幸福和丢脸,都需要有人配合才会变成永恒。
萧驷言,并不是那个愿意配合我的人。我认知的太晚,所以才会感受到怀中的僵硬和眼神见的闪烁。
脚步虽然忐忑,然而最终却仍旧停在了萧驷言的楼下。抬起头,阳光折射在玻璃窗上,破碎在我眼中。
在这里,我经历过天堂,却也跌入过地狱。
抿上唇,似乎还可以回味到那个荷包蛋在嘴中弥漫开的糊味,却也可以深刻的感受到,那一刻心中翻腾的血意在嘴中迸开的痛苦。
我记得萧驷言家中落地灯昏黄的暖意,却也无法忘记那盏路灯照在身上的寒凉。
我清楚萧驷言家中深灰色沙发陷入时的舒适,却也明白那一片褐色土地掩埋的希望。
在这里,我经历了重生,却也跌入了轮回。
耳畔似乎还回想着他呼唤着“寒玉”时的温柔,身体却已经回想起听到他口中吐出“于慧”时那窜入四肢百骸的寒冷。
他眼神看向我时的宠溺,转过身,他已经目光涣散,根本无法辨清我所在。
我爱你,曾是最甜蜜的宣言,却也在此沦为最卑微的回忆。
我蹲下身,空气突然安静,回忆开始翻滚,绞痛着无法平息。
良久,我站起,立在阳光下,面对着萧驷言家的窗户,嘴角轻扬,吐出几个字:
再见,萧驷言。
那一刻,我心情平静,浑身轻松。
我知道,我的心,终于脱下了那件名为萧驷言的外衣。
沿着来时的路回到青石巷的巷口,巷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萧驷言正倚在那辆黑色的车旁,对着我微笑。
我伸出手,轻轻抹去。
天地,一片明净。我,犹如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