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于慧见过面后,我只觉得身心俱疲,本来打算去找曾即墨的想法也临时决定放弃。回程的路,依旧从东湖公园穿过,只是这一次,再没有半分欣赏风景的心情。
果然,心境不同,看到的风景便不同。
待我磨蹭着、蹒跚着到达青石巷巷口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远远的便看见一辆车停在巷口,似是在等待什么人。我心中不禁一阵恍惚,这个场景,多么熟悉。
八年前,同样的场景,萧驷言开车带我走过最美好的旅程,然后留下最痛的伤痕。
我亦不曾想过,这伤痕,八年以后,仍然折磨我至深。
我抬起头,萧驷言的身影赫然印入眼帘。
事实上,我心里还清楚的记得萧驷言那天穿着一件深绿色的polo衫站在巷口等我,向每一个误会我们的人们露出让他们更加误会的暧昧笑容。
当时我走到巷口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他那样一张笑脸,眼角上扬,嘴角宠溺。
那个时候我不曾想过,这样的笑容,发自他的内心,却可能,并非缘于我。
我只是迅速的沉溺在那笑容中,然后飞蛾扑火,惶惶而终。
所以当八年后的今天他以一副同样姿态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那一刻,我几乎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去感受那一份真实。然后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样一个时刻,它真实存在过,而不仅仅是我脑海中臆想的一个场景。
他依旧穿着深色的polo衫,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站到我面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如此痴迷于polo衫,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会将polo衫穿的如此好看。
我还记得,打开他家的衣柜,满满一柜都是颜色各异的polo衫。
那个时候的我就应该知道,他是一个如此痴情并长情的男人,怎么会因为一个过客而迷失了生命中注定的风景。
我想,痛不欲生的不仅是思念本身,而是当我一层一层剥开真相后发现自己的愚蠢而羞愧难当,却拼命找各种借口说服自己这个男人的薄情寡性。想要恨,却又深刻知道爱的对立面才是恨,如无爱何来恨。于是连恨都恨不了,所以才装作以那样一副漠然的姿态来忽视同他相关的一切。
然而那一切早已刻在心底,可以忽视,却无法遗忘。所以不停折磨着自己,痛不欲生。
“寒玉。”我在那一声呼唤中迅速的找回了理智,将自己从心底剖白中抽离,回归现实。
我漠然的瞥了他一眼,正欲绕过他而去,他却像是早料到了一般伸手拦住了我的去路。
“不知道萧先生此举何意?”我停在他伸出的手面前,往后退了两步,这才抬起头毫不示弱的盯着他。
“寒玉,我们谈谈。”他终于收起了笑脸,神色中隐有焦虑。
“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我推开他的手,他却反手抓住我的胳膊。
我停在他身侧,冷笑连连,声音仿佛结冰了一般:“萧驷言,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将我拖上了车。我立刻伸手开门,却发现门已经被锁上,在我拔起锁止按钮的瞬间,他已经上了车,然后再度锁上车门,发动车辆。
车子开得挺快,快的我想了几秒后便放弃了跳车的想法。我掏出手机正准备报警,却被萧驷言一把夺过手机,然后将我的手机扔到后座的座椅之下,恶狠狠的道:“曾寒玉,你就不能安静的听我说几句话。”
事已至此,我反而平静下来,嘲讽的笑道:“我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说话也要采取绑架的方式了。”
“曾寒玉,我不想同你吵架,咱们心平气和的谈一谈。”他放低了语气,竟似有些哀求的意味。
“谈,你谈啊,我听着呢。”
“我问过曾即墨了,他生于05年10月份,按照时间推算,他只可能是我的儿子。”萧驷言听得我声音平静了下来,这才找了个地方停了车。
“也许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同别人在一起了呢。”我克制着心底快要掀起的波澜,原来那天他去找曾即墨就是为了问他出声日期。这样算不算,见惯了大风浪,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你不是那样的人。”萧驷言转过头,定定的看着我,神色间的哀求之色更浓。只见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问道,“寒玉,曾即墨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侧过身,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神色间的期待和……深情,我不禁冷笑出声,“你们夫妻俩还真是搞笑,一个扮黑脸要带我儿子去做亲子鉴定,一个又在这里演什么浪子情深。”
“我告诉你,萧驷言。”我凑近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他是你儿子也好,不是你儿子也好,从你放弃我们的那一天起,他和你,就再没有半点关系。”
言罢,我正欲开门下车,却仍被他抓住了胳膊,只听他在身后呢喃道:“寒玉,我并不曾放弃过你们啊……”
我回过身,用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扳开他的手指,对他脸上的哀求和深情视而不见。
推开车门,我顿住身,背对着他小声说道:“萧驷言,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曾奢望你爱过我,但到了今时今日,请你不要再把我当个傻瓜一样欺骗,尤其用那些伤我至深的招式。”
我推上车门,快步走到萧驷言车后,这才任由眼泪从眼中跌落,我只觉得一种巨大的悲伤瞬间袭击了我,让我顷刻间无力言语,更无力行动。
我站在那里,在泪眼模糊之间,目睹着一片又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在我眼前盘旋而落。
秋意甚浓,隆冬将至。
我却听见,心底深处冰封的声音。
我不知道萧驷言是何时开车离开的,我只知道,当我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之后,回过头,依稀可见他的车停在那里。固执而倔强的停在那里,一如过往的这些年,他停在我心里,成为我生命中一道无法跨过的坎。
而今,我几番抬脚去跨,却只觉得,悲伤成河,回忆成诗。
如果当初我们不曾遇见,如果当初我不曾爱上你,如果当初我不曾离开……那么,结局会不会不同。
只是可惜,活到这一步,再没有如果当初可言。
我流着泪,脚步蹒跚着去跨那道坎,一步一步的,走出我的壳。
过程可能痛苦,可能漫长,但是身后悬崖万丈,如不前行,顷刻粉身粹骨。
我面崖而立,风吹得我的衣裙猎猎而响,吹得我泪干的眼更加涩疼。我俯身从崖旁拾起一块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崖底浮现的,萧驷言的笑脸。
然后,转过身,抬起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