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梅姨娘见雅尔檀来了,心下惊讶不已,毕竟她和大格格一直没什么交情。她今日能来本身就是一种抬举了,梅姨娘只好面色恭敬的起身行礼道“妾身给大格格请安。”
对梅姨娘,雅尔檀没有什么恶感,没什么来往嘛,不过是住在一个府里的陌路人。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看向谢氏时倒有些好奇,江南的汉家女子可是以温婉秀丽著称的。梅姨娘虽然美丽,在京城生活的这些年却已然失了江南气息。
京城的上层贵族交流圈里,能出门来招待客人结交朋友的自然都是满八旗的贵女。大多都是高挑明艳的模样,正所谓上马能拉弓射箭,下马能宴客有道。对于身段以好生养的圆润丰满模样为主,反而长相倒是大多数都只是中上姿色而已。所以像雅尔檀这么清丽脱俗的容貌常常会让人以为是汉女,若非雅尔檀气质非凡是典型的贵女气派,恐怕会真的让人以为她是江南女子。
谢伊人也没有让她失望,娇柔的行了屈膝一礼,膝盖弯的很深。这个礼节是行的很有分量的,一个小姐家论理说是担不起这么大的尊重的。在雅尔檀打量的眼神下,她依旧不改颜色,还不错嘛,是个有些心机定力的女子。
“谢氏伊人给大格格请安。”脆脆的声音宛如黄鹂那般动听。
低眉顺眼的模样很有南方姑娘的温顺婉约,雅尔檀竟也有了几分好感。
“谢小姐起身吧。”雅尔檀难得的站起了身子,伸出双手虚扶了她一把。“我也担不得小姐这么大的礼。”放眼瞧去,那女儿家终于抬起了眼帘。剪水双瞳里的淡淡欣喜衬的一张美丽的容貌更显得面如傅粉,唔,身段儿也是娥娜翩跹。
好一个可人的江南闺秀!比起自己多了几分温婉纤柔,这样的模样很惹人怜爱啊。
谢伊人不得不承认,方才心头的欢喜雀跃是真实的。而这并不是因为对方是齐佳府嫡长女的身份,而是,齐佳大格格语气中淡淡的温和,以及,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里居然有一丝对她的好感。坐在绣墩上,谢伊人捏着帕子心下已经是思绪万千了。她并不轻视汉女吗?
富察氏也惊讶的看了看雅尔檀,这么和颜悦色的对待一个汉女,真是奇怪。虽然心里不明白雅尔檀的做法,但是嘴上还是说“大格格也觉得谢小姐生得好吧?这么一个乖巧的可人儿。”接着又对谢伊人说“谢小姐平日里也要同咱们府上的小姐多亲近亲近,住在这里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底下人。”
多么温和慈爱的语气,若非谢伊人已经看到过齐佳哈宜呼的娇蛮和富察氏的冷淡旁观,恐怕还真会觉得富察氏是个大方贤惠的主母。
谢伊人起身谦逊的道了谢,心里却想着方才那双冷寂清淡的眸子。
齐佳哈宜呼是心里不爽,不过这回她是不敢明面儿上挑刺了,嘴角咧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再抬起头来时却好似单纯的问道“谢小姐的名儿可真文雅,恩,伊人是吧?”不待谢伊人回答,又娇笑着对富察氏说道“伊人这名儿和大姐姐的名儿一样好听。”哼,明明是贵族女儿却取什么表字,真是可笑!
谢伊人疑惑的看向雅尔檀,这二小姐好端端的提起名字做什么?莫非,她闪了闪眼神,莫非大格格取了个汉名?这怎么可能?
富察氏暗中掐了女儿一把,忙用眼神制止了齐佳哈宜呼花枝乱颤的笑模样。口中赔罪般的对雅尔檀道“大格格的名字哪里能随便说,哈宜呼又顽皮了不是?”虽然她也很想看雅尔檀被人取笑,只是那必须是别人,可不能让自己的哈宜呼沾了这些事情,万一老爷知道了岂非要对女儿和她产生不满?
章佳月容却似是嘲讽的笑出了声,说出的话也失了一开始对富察氏的尊重。“二小姐怎么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大格格的名字是您能比来比去的嘛,尊长幼这点,您可还要好好学。”长眉一横,两眼扫向富察氏,口气也不见得多好“夫人最是稳重,可要好好管教姐儿。”
谢伊人诧异的看着月姨娘,一个妾室怎么敢和夫人较劲儿?
那是因为谢伊人不知道月姨娘的身份。齐佳府的妾氏里,艳姨娘和桂姨娘原先都是婢女,哪怕升了姨娘也是婢妾,比起通房丫头是高贵了不少。而梅姨娘比起这两人身份又高些,她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虽然比起齐佳府邸是小门小户,但到底是良家女子,她是一顶桥子从侧门抬进来开了脸的良妾,所以谢伊人才能上门来做客。
但是这三人却都不能和月姨娘相谈并论。月姨娘是旗人,虽然只是章佳氏的一支远房,可到底她是旗人姑奶奶。而且她是原配夫人瓜尔佳氏在世时给齐佳额尔赫定下的妾氏,光凭着这两点,章佳月容就是正经的贵妾了。而且这么些年,额尔赫对月姨娘也算得上是宠爱了,至少侍奉老爷起居的日子,章佳氏与富察氏是平分秋色。
额尔赫不是贪恋女色的人,虽有几房妾室,但一月有大半是宿在外院书房的。富察氏和章佳氏几乎平分了他宿在后院的日子,桂姨娘冯氏和梅姨娘谢氏偶尔还能被宠幸几次,但更多时候两三月见不着一面也实属正常。至于自从大格格来了之后,就一直闭口不言、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艳姨娘,她很早以前就失宠了,打扮的再娇艳也是无人欣赏。
婢妾违背了规矩是可以发卖的,所以只算得上半个主子,大多数人家的婢妾都会安安分分的待在府里的偏僻一角里。但是良妾就不一样,良妾是清白人家的女儿,犯了事情可以赶到庄子上任由她自生自灭,也可以关进庵堂里禁足。就是不能和婢妾一样随意发卖,所以梅姨娘虽然不受宠但是穿着用度上还是比艳姨娘和桂姨娘好一些。
京城官员的贵妾一般都是满人家的姑奶奶,满族女儿地位高,所以即使做妾还是有说话的地位。
富察氏果然没有要责罚月姨娘的意思,只是冷冷的说了句“二小姐规矩好不好自然有我教养,月姨娘还是多为三姐儿操操心吧。”嫡庶女之分可不是靠规矩好坏能反转的,哼!
月姨娘捏紧了手帕,直到指尖发白的才微笑着说道“完琦这丫头的将来,我是不担心的,横竖有大格格在不是嘛?”说完希冀的看向雅尔檀,而她身旁的齐佳完琦则害羞的低下了头。
雅尔檀的白嫩手指摩挲着白底青花的瓷盏,半晌才悠悠的开口“我倒是不知道小姐家的婚事能当着大家伙的面儿摊开了说?”意味难测的盯着富察氏“妹妹们都还小,怎么夫人就急着嫁姐儿了?我倒是想问问,这事该这么做吗?”
言下之意自然是富察氏为继室不慈,好大一顶帽子,谢伊人偷笑,想不到大格格还真是言辞犀利。
富察氏当然明白其间含义了,不甘的愤恨自己做继室的命,嘴上说道“我哪有这意思?小姐们都是老爷的女儿不是?”瞧着雅尔檀冷冷淡淡的神色,语气涩涩的道“就是三小姐和四小姐也叫我一声额娘,做额娘的自然都希望女儿将来平安喜乐。”
谢伊人心里暗自撇嘴,您心里装着的女儿只有二小姐一个吧。
月姨娘看到富察氏吃瘪的样子固然开心,可想到大格格的话,心里又升起一股无奈。大格格始终不肯正面回应她的请求,唉,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齐佳完琦秀美的面容上果然多了几分愁苦和难堪。
眼角瞥到完琦的失神,雅尔檀也只能心里暗叹,不是她狠心。只是让完琦这样品行容貌都不输给嫡出的姑娘做妾实在太委屈了。到时候纵然正室夫人是自己,也会替她不值得。何况,雅尔檀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婚姻大事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啊。
若非当初自己的额娘瓜尔佳氏得了太后孝庄的青眼,给了个恩典,也不会让月姨娘产生让完琦做自己陪嫁的想法。
不过,雅尔檀抿了抿色泽寡淡的唇,到底额娘做了什么事情才能让太后给了一个这么大的恩典?
若瓜尔佳氏将来有嫡女,其一女可免选秀。
这一句话可以说是把自己的未来从宫里摘了出来,毕竟瓜尔佳氏和齐佳氏的嫡女身份如果参加选秀是很引人注目的。何况,雅尔檀的自身条件又是同满蒙贵女截然不同的风情,若是参加选秀想必吸人眼球的程度不低于她的身份地位。
虽然很庆幸额娘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女儿,如果额娘留下两个嫡女,那么必须有一个人需要参加选秀了。宫里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雅尔檀心里还是有几分抵触。但是每每想到额娘的早逝,她还是忍不住伤感。
瞥了眼上座的富察氏,茶盏恰到好处的掩盖住了雅尔檀的一抹冷笑。富察氏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继母,雅尔檀也知道这个女人对她十分顾忌和多有忍让,可笑的是这个女人再精明到底不如自己额娘有远见。
站在雅尔檀身后的冬葵感受着自家主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不动声色的想着等会回去可得让宝绿多讲几个笑话。格格看似清冷,脾气甚少发作,可是憋在心里万一抑郁成疾该怎么办?
眼看着雅尔檀没有半点接话的意思,富察氏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桂姨娘倒是很识趣的提供了台阶给富察氏,“谢小姐,妾身来之前也没有准备什么,真是见笑了。”说着吩咐身后的丫鬟“你待会把今年新进的两匹松花缎子送去疏影梅居。”又对谢伊人温和的说道“妾身也没什么好东西,只能拿些缎子了,还请小姐不要嫌弃的才好。”
当下月姨娘也吩咐丫鬟待会送一份见面礼到疏影梅居。富察氏自是顺坡下驴,很有主母气派的吩咐姜嬷嬷等会挑些好的送到疏影梅居去。
雅尔檀看着谢伊人温婉有礼的向众人道谢,瞄到她露出来的青葱双腕,微微一笑。
闲话凑趣也是需要心情的,富察氏被雅尔檀的几句话说的也没了原先的兴致的,只推说身子不爽,众人也就识趣的的起身告退。
在一丛木槿花的石子路上,雅尔檀停下了脚步,一二三,果然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也停了。她转过身,齐佳完琦秀丽的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但是眼中的失望还来不及掩去。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心下一叹,温和的询问“三妹妹要去我那里坐坐吗?”
果然,齐佳完琦推辞了,只说还是赶明儿再去萃华园做客。
雅尔檀也不勉强,说了几句闲话便带着冬葵回了萃华园。
齐佳完琦看着姐姐离去的背影,委屈的差点溢出了泪花,只是她还是有定力的,忙深吸一口气。对丫鬟说道“走吧,还要给谢小姐备礼呢。”说完也不用人扶着,自己慢慢的走回了怡月轩,只是那步伐却透露了主人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