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兰枝你使唤着可还顺手?”雅尔檀问道“和你带来的那个菊枝相处的如何?”
谢伊人微笑道“相处的甚好。兰枝细心稳重教导了菊枝许多大户人家遵循的礼仪。这丫头平素在萃华园不得宠,倒让我白白捡了这么个大宝贝。”
雅尔檀闻言轻轻一笑,“兰枝和菊枝能和睦共处对你最有好处,我们这样的身份,身边伏侍的丫鬟婆子是要看紧的。免得闹出什么事情叫人当笑话看。”
谢伊人联想到方才出去了丁香,淡然道“我虽然寄人篱下,至少还有个好心的姑姑看顾。你却是孤单单一个人在这府里过日子,身边伺候侍奉的人若是看走了眼,小则偷鸡摸狗的连带走你的私物。往大了想万一有刁奴做出背弃主子事情也不是没听说过。我瞧你这境地也不是十分好过,唉。”
“以往我总想着若是我这个做主子的太糊涂愚善,保不准会出现奴大欺主的丑事。所以打小儿待人处事都是冷冷清清的,叫底下人看了便生出了三分怕。”雅尔檀似是回忆起了那时年幼倔强的自己,微笑着说“及至长成人了,才发觉屋里的人一个个都是怕了我的。谁敢与我嬉笑玩闹?也只有已经出府了的依兰稍稍亲近些。”
谢伊人道“你既已经打发了她,想必总有你自己的思量。我瞧你身边的丁香、冬葵二人都是不错的。怎么不见你抬举她们?”
依兰走了也有数月,大格格却始终不提重新选举一个掌院大侍女,丁香屡屡思索是不是她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让格格满意?冬葵倒是一点响动也没有,希望她能一直这样老实本分,不然,休怪她丁香生出什么心思来。对付一个空有一副好容貌的宝绿,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雅尔檀按了按太阳穴有些无奈的说道“丁香和冬葵两个人是三年前进府的。我对她们的心性虽不如了解依兰那般透彻,但还是有几分明白的。”
“哦?”谢伊人来了兴致,笑问道“那你便与我说一说,我是没看出来你这两个丫鬟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心思。只觉得丁香伶俐些,冬葵稳重些。”
雅尔檀与谢伊人私交甚好,便也不瞒她,将话说了个明白道“依兰从小便在我身边儿伺候,小时候便十分机灵稳重。没成想她渐渐长大这心思也越发多了起来。往日里她做下些昧良心的事情,我这个主子时常是眼不见心不烦,懒懒的不愿去落她面子。我这院里原本有五个兰字辈的丫鬟,最出色的便是她,其余还有三个年纪相当的丫鬟名为安兰、雨兰、芷兰。除了芷兰为人低调不与她们三人争奇斗艳以外,剩下的安兰同雨兰当初在外院被管事妈妈教导的几个月里便与依兰有数次龌龊之事发生,我那时虽不知道却也感觉出来这几个丫头相处的不甚融洽。”
谢伊人并未见过那位在奴仆里素有贤名的依兰姑娘,但是却听菊枝与曾经在萃华园伏侍过的几个小丫头讲过这个人。听了雅尔檀这话点了点头,这做奴婢太过贤良淑德也是不好的,难不成是要她来突显大格格为人清高冷漠吗?这主仆颠倒着实不合适。
“我幼年失母,视素娘为亲近的长辈,当年还是素娘出言抬举了依兰。想不到后来她居然敢把手伸到素娘的抱厦那里。”雅尔檀心里有些滋味难明。
谢伊人蹙眉道“素娘见识过的内宅阴私比起她清楚许多,这依兰应该没有胆子触怒素娘吧?”
“这是自然。”雅尔檀道“当年为了少见安兰三人面和心不合的模样,我打发了安兰去抱厦伏侍素娘,又将雨兰放在了外院,两人皆是次于她一级的二等丫鬟。原本想着她也该心里舒坦了,却没想到即使过了两年依旧是恨意绵绵。”
“安兰是京城郊外的贫苦人家,父死母守寡,原本就只有一个娘亲相伴过日子。后来安兰的娘亲重病在床,她是个泼辣孝顺的人,求了素娘准许出府见她娘最后一面。素娘心善还给了她十两银子,打发了两个婆子陪同她一块去的,依兰却私自吩咐那两个婆子先行回府,留下安兰一个未嫁的弱质女流操劳了三天三夜丧事。那几天是梅雨时节,安兰少不得淋了雨受了风寒,而后安兰回萃华园后高烧不退。这丫头骤然失去了亲人又染上了重病,素娘虽然不喜欢她一向喜爱掐尖儿的性格,到底心里是可怜她。便准许她出府回家养病,因为她家里只剩下了安兰这么一个人,我与素娘便吩咐依兰随意打发个小丫鬟去照顾她,谁知依兰心狠至此,明面儿上应下了这事却迟迟没有动作。甚至还掩住了此事的风声,没过两月安兰就孤零零的死在了郊外的草屋里,还是附近的邻居好心用草席裹了她的尸身下葬荒野。我却是在那半年后才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丫鬟出府去了的。”
谢伊人看雅尔檀神色肃穆,宽慰她道“事情过去了这么些年,那安兰姑娘说不得早已经投胎到一户好人家过日子去了呢。你也不必太伤感了。”
雅尔檀有些后悔歉疚的道“这世上无辜枉死的人数不胜数,我要感伤也感伤不过来。但是安兰曾经活生生的出现在我身边,悉心伏侍过我这个格格。却因为我的疏忽导致了这丫头凄凉的结局,我心里有愧,吩咐了当时在我身边伏侍的繁缕重新给安兰造坟上香。还贴了一套全新的繁花大红遍地金裙裳和玉海棠头面下葬,安兰这丫头是我对不住她,经此一事,我对依兰再没有什么亲密可言了。”
这样一个心思狠辣的丫鬟,格格还能给她这么一条好出路。在谢伊人看来,这依兰应该谢天谢地才是,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
“若是她从此歇了斗争的心思,我如今或许还会对她心软些。可是安兰死了没一年,外院的雨兰就因为做事懒惰、手脚不干净被赶出了萃华园。当年我瞧雨兰就知道她远不如安兰、依兰两人擅长隐忍,所以早早地打发了她去外院。没想到依兰始终记得这点子仇恨,当年赶雨兰出园子就是她一力主张的。雨兰哭的梨花带雨,我心里实在烦她俩的事情,雨兰又是个府外有家人依靠的,就封了一笔赏银给雨兰将她打发出府了。也省的她在萃华园继续被依兰算计着过日子。”
“你的确应该把依兰放出府,这样的丫鬟留着即便她视你为主精心侍奉你,但迟早也是个祸害。”谢伊人道。
雅尔檀抿了两口微苦的茶水,道“你觉得丁香是个好的,却不知道她的心机手段都不在依兰之下。我能将依兰放出去,还多亏了她在背后做些自作聪明的小动作。冬葵虽不是丁香那般工于心计的女子,却是个心思颇为偏激诡异的丫头,不管哪个都不是一般心性的女儿家。”
谢伊人哑然,想不到她身边的人居然一个个都是如此叫人看不透。
雅尔檀颇为潇洒的笑道“幸而我不是男子,若不然单单这几个悄丫鬟争相爬床可不是要烦死我了?这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平之处,你我身为女子难免受些委屈。身在闺阁见不得外面天高海阔,唉。若我齐佳雅尔檀身为男子定然要做个逍遥在外的旅行商人,登上五岳山川游遍四海河流!”
谢伊人扑哧一笑,双颊微红道“你这张脸若是为男子岂不是叫一干脂粉女眷羞煞人也?我且问你,若是你身为男子难道就不会有小妾通房之流?”
雅尔檀正色道“若为男子自当一生一世一双人,相守结发妻子白头偕老。今生我齐佳雅尔檀虽为女儿身,怕是没有那个福气能拥有只愿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人。可是我齐佳雅尔檀却可以起誓,若有一朝一日能遇上一个能倾心相待的人,自当是为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努力一番。”
谢伊人心间情绪荡漾,古往今来歌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文人骚客难以计数,却也没见过哪一个人能真正做到的。世间哪个男子不是新欢在怀,便将旧爱抛诸脑后的?
戏曲话本上一代代流传下来的凄凉又怎么会只是空穴来风?
谢伊人暗自叹息,即便是她的父亲母亲情谊深厚,父亲在母亲去世之后不也纳了祖父母身边侍奉的云枝做妾侍陪伴吗?幸而父亲去世时,云枝年纪尚轻还可以重新再找一门低调朴素些的亲事了此残生。
“唉”雅尔檀轻轻一叹道“我身为齐佳氏嫡女,身上又流着瓜尔佳氏嫡系的血脉,婚姻大事少不得被当做联姻。虽说太后免去我参加选秀,但是我的婚事并不是真的就由我做主了。这个多罗格格的身份不仅吸引京中官员子弟,也可以被当做宗室之女远嫁蒙古不是吗?”若是远嫁他方,如今的一切便都要渐渐忘却了。
谢伊人默然,齐佳氏、瓜尔佳氏,皆是满洲八大姓。齐佳氏所在的正白旗在枭雄多尔衮入关后便被抬入上三旗,而瓜尔佳氏则属于十分显贵的镶黄旗。拥有这两个姓氏的嫡系血脉,她日后的婚事谁能轻易做主呢?
雅尔檀伸手叩了叩缎面酸枝木桌,淡然道“谁也猜不着将来的事情,只盼着岁月静好,安宁怡然。”
言罢,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