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谢伊人来了这齐佳府也有数月了,一眨眼就到了寒冬腊月。
每每到了冬季,京城的气候总是干燥极寒,官宦人家的宅邸里都已经早早的燃起了暖碳。
再过几日就到了每年一度的腊八节,齐佳府的一切调度都牢牢握在夫人富察氏的手心里。将至年关又逢佳节,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哪一个不是忙的团团转?富察氏虽说是心神都感到有些疲倦,但是心里仍旧事事都有个章程。对于她这么一个出生在县令府邸的女人来说,能嫁入齐佳府简直就是高攀的不能再高攀了。令她在素日的女眷圈子里畅快的扬眉吐气了,所以她对主母这个位置和掌家大权不是一般的重视。
府里的事情,做主的有主母富察氏,外头的琐碎杂事又有各个管事妈妈盯着,一切事物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年关的浓郁气氛浸染着整个京城。
依照旧例,富察氏打发人来萃华园请大格格到正院坐一坐。
“奴婢给大格格请安,”眉眼娇俏的侍女盈盈而立,“夫人请格格往正院去一趟。”
雅尔檀放下手中的琉璃茶盏,眼神淡淡的瞧了她两眼,“你叫什么?怎么今儿不是姜嬷嬷过来?”
那女子一身桃色衣衫看着颇有几分艳姨娘的韵味,她露出贝齿轻笑道“奴婢贱名珍珠儿,是正院新调上来的二等侍女。今日姜嬷嬷领人出府采买一些东西,石榴姐姐就打发奴婢过来传话了。”这个差事儿原本该落在姜莺莺身上,只是听说她上次来萃华园受了冷待今次便懒得再来,所以才打发自己这个新人过来。
瞅着她巧笑倩兮的俏模样,雅尔檀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珍珠儿,珠光宝气的,听起来不像是个贱名。”
珍珠儿微红着脸,恭敬的福了福身子,只说“奴婢身份轻微,这名字确实有些不符其实。”
正巧宝绿掀了帘子进来,手上的托盘里摆放着几碟子精巧的小吃食,她进得门来便放下了托盘。
宝绿见是个眼生的丫头,便好奇的问“你是哪个园子里的丫头?小柳儿也不问问就放了你进来,瞧着怎么没见过?”
雅尔檀此时正歪在膳房的软榻上,刚好小柳儿就立在门口,离得这样近自然她也是听到了。
小柳儿忙迈步进屋,对宝绿说“这位是正院过来的姐姐,是夫人打发来传话的。”
哦,原来是正院的丫头,穿的怪鲜艳的。宝绿点了点头,对面色有些尴尬的珍珠儿说了句抱歉。
珍珠儿哪里敢托大,忙还了礼。这丫鬟里的等级差距亦是鲜明的,何况这是大格格的贴身侍婢,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她偷偷瞟了一眼雅尔檀,既然已经传完了话也该让她走了吧。
雅尔檀却微微一笑,吩咐小柳儿道“去拿个小食盒来,把这些吃的装进去。”看着她,语气稍稍轻和的说“这天气着实有些冷了,让你跑这么一趟受冻了吧,这点心就赏给你了。”
珍珠儿红了一张粉面,手足无措的摩挲着衣带,两只眼直直的盯着地毯。她嘴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只能一个劲儿的说“奴婢谢大格格的赏赐。”或者是有些仰慕的说“大格格真正是宽厚的好主子。”
瞧着她那受宠若惊的模样,小柳儿扑哧一笑,她家格格自然是极好的,好心伸手拉了拉珍珠儿的衣袖。
珍珠儿似是反应过来了忙跪下磕了一个响头,而后利落的爬起来深深的福了福身子,笑容羞涩的跟着小柳儿出了门。
宝绿盯着那婀娜的背影看了又看,不解的嘟囔“格格,这丫头有什么好的?小厨房做的美味竟然拿给正院的丫鬟享用!”
“她有什么好的,我可不知道。”雅尔檀捏着一缕碎发,微笑着问“你觉得她有什么好的嘛?”
宝绿眨了眨眼睛,说“除了那长相身段妖妖艳艳的,其余也没什么能让人多看一眼的。”
雅尔檀拿起琉璃盏抿了一口茶水,舌尖划过一丝微苦,不用说什么其余了,就这模样,已经够了。
大格格在软榻上歪着身子躺了两刻钟,才懒懒散散的说要起来。
丁香本来在耳房里刚歇息了一时半会,听了小丫头俏露的话才知道格格要起身去正院一趟。她立刻下了暖炕,嘴里夸奖俏露“好在你来知会我一声,不然让宝绿伺候格格去正院就糟了,她粗心大意惯了,必定不会想到把格格穿戴的暖和些。”
俏露是个梳着双丫鬓的女孩子,年纪大约比小柳儿小个一两岁,身子还没有张开,个子很小巧。
她说道“我也是听了小柳儿说的,正院有个面生的丫鬟来传过话了,这才知道格格可能要去夫人那里。”
丁香手脚迅速的套上了外裳,用手轻轻的一拍她的肩头,说“我知道你是个机灵的,等晚上姐姐给你留点好吃的,你来屋里寻我便是。”
“哎。”俏露笑了起来。
宝绿这里刚刚为格格换过了衣裳,丁香就走了进来。宝绿回头对她一笑,说“丁香姐姐你怎么来了,这里我当值,你歇着去吧。”
雅尔檀也抬头瞧了一眼,她记得自己方才让丁香去午休了,少了一个依兰,就多了一天值夜的班,都是丁香自请顶上的。这活儿看着不累,其实做久了会让人身体疲惫的。
丁香却不应只是先看向长身玉立的格格。
雅尔檀方才在宝绿的伏侍下,穿了一袭粉紫色蜀锦缕银线祥云纹裙,上身外罩着绛紫色的如意小褂,一双纤纤玉足穿着同色的绣鞋,鞋面上儿绣着的是栩栩如生的莲花。一头青丝盘起了并不简单的灵虚髻,单单发式就十分灵动还饰以一整套紫水晶头面,看着甚是高贵大气。
格格本就姿容极美,这么一打扮竟多了几分平日里素雅妆扮没有的冷艳,看得她有些呆了。
见丁香愣神,宝绿走了过来用手指头在她面前虚晃,“姐姐你想什么呢?”
丁香有些不自然的说“格格这一身冬裳真好看,是新做的吧,这色泽好生典雅。”
宝绿抿嘴一笑道,“姐姐怎么不说绣工呢?”她走近用指尖虚着点了点,娇声道“这是我亲手绣的,可不是红苕她们的功劳。”
丁香凑近仔细一瞧就看了出来,这衣裳上的一针一线无一不是精心绣制,紫色本来就不是容易相衬的料子,却被这巧妙精微的绣工毫无瑕疵的融合在了一起。远看便已经令人惊艳了,再一瞧便好似一副会流动的彩卉画般绮丽了。这么巧妙的绣工的确是只有宝绿能有了。
一旁的宝绿看着她惊讶的表情,有些大大咧咧的道“丁香姐姐你怎么也不赞一赞我?”
“你这描龙绣凤的本事,当然是出众极了的。”丁香一怔后便笑道。
雅尔檀也难得的赞道“若不是这衣裳实在美丽,白白浪费了也可惜她这一番心意,我是有些不习惯穿戴的如此瑰丽。”
丁香低头一笑,而后抬起头来对雅尔檀轻柔的道“格格还是围上大氅吧,外头冷。”
说着她便要唤门外的小柳儿进来,宝绿拉了她一把,丁香回头看她,她只是甜甜一笑。
“姐姐看这件大氅如何?”她有些得意地从屏风后碰出一件崭新的白玉色大氅。“这是细软羊棉毛的底料,你瞧这银扣,点缀得亮眼吧,也是我前些日子做的呢。”
瞧着这大氅果然十分雅致保暖,丁香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又沉了沉,片刻才移开了视线。
宝绿伏侍着主子披上了大氅,对丁香道“姐姐回屋里去躺着吧,横竖这里有我陪格格呢。”
雅尔檀理了理发髻,瞧了一眼门外萧条无物的院子,也道“你回去吧,宝绿陪着我就可。”
说着便带了宝绿与小柳儿二人往回廊那头走了。
丁香一个人在暖和精致的正屋里静静地站立了半晌,她的眼睛里倒映着阑珊小筑的香闺,显得有些深沉了。
这屋子还是依兰命人收拾出来的模样,她想着过了腊八节就换了陈设摆置。可看样子,这屋子里的东西还没换,有些人就开始变了,或者说从没变过,只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丁香抿紧了唇线,秀丽的脸庞显得有些僵硬。那衣裳和大氅的原料是存在库房里的,前些日子宝绿跟她说想要些好看的针线上的东西,她没多想就借用了她私库钥匙,如今看来是大意了。
不急,不用急,总有法子的,她捏紧指尖深深呼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日方长,她就不信一个傻惯了的人会忽然变得这么会讨巧。
萃华园和正院离得有些远,路程中还隔着几所无人的小阁楼和馆轩。
经过一处白墙黑瓦的两进小院,院墙外种植着一圈的琴丝竹,走近了还能隐约闻到竹叶的清香。
雅尔檀略作停留,轻声说了句“这院子空着可惜了。”
宝绿也这么觉得,便附和道“这么清雅的地方总得有个清雅的主子才是,若不是咱们萃华园更好些,倒也可以来这里小住。”
小柳儿闻了闻风中的竹叶味道,有些向往的说“真想进里面去瞧瞧。”
雅尔檀也不做回复,提起了脚步便继续往前走。
富察氏那里正头疼着,二小姐院里的一个粗使小丫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胆大包天的推伤了齐佳哈宜呼的贴身侍婢。来报信的小丫头跌跌撞撞的吓得一脸苍白,说是见了血。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丫头不服管教,偏要秾桃给个说法。”富察氏的一等侍女石榴说道“秾桃平日里颇得二小姐器重,二小姐一怒之下就拿簪子划了这小丫头的脸,已经请府医去看了。”
富察氏原本就因为年下的各种人情礼节来往开支问题,和府内的中馈管理忙的不可开交,下午这会子空闲还是特意留出来见雅尔檀的,听了这话,心里更是焦急恼怒。不过,她生气的不是女儿哈宜呼,而是那个不知死活的贱丫头。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也敢在这个时候生出这些惹人头疼的糟心事!
“你是怎么做事的!还不快把二小姐请过来,惊吓到了她,看我不揭了这起小蹄子的皮!”好好的红漆酸枝木的桌子被拍的重重一响。
石榴忙低下头往门外走去,她可不想多看夫人因为怒火而显得有些狰狞可怖的脸孔。
这一不留神就撞在了一具温热的肉体上,抬头一看,是同院的大丫鬟月季,再往她身后一看,是高贵冷艳的大格格来了。
月季看她脸色不太好,心中道一句糟糕了,忙快步往里头走去,高声一句“夫人,大格格来了。”
待到雅尔檀走进去时,富察氏却是一脸得体微笑的端坐在上首。
“大格格坐吧,月季上茶。”夫人看着还真是温和好脾气,似是一点也没动过气的样子。
月季不明所以,只好退了下去。
雅尔檀只扫了她一眼便低眉,优雅的行了一个浅浅的晚辈礼,安静的坐在了右首的座子上。
富察氏盯着她那一副淡淡然的样子,心里更是一口闷气上了喉咙,眼圈都气得发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