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阴暗幽深的室内。黯淡陈旧的木头桌椅,黯淡陈旧的墙壁,黯淡陈旧的人,一切都透露出年深月久、了无意趣的信息。我耐心地置身其间,感到自己也在一点点变旧,时间正在不被觉察中将我风化,而我必须等待,等待呼唤声音响起。
许多时候都是在这样等待。一场考试的消息。一篇作品的消息。一个工作的消息。前途的消息。别人的生日晚会上认识的萍水相逢的男孩的消息。直到把漫长的青春等完。
真的能等来么?至少,在那阴暗室内,木质楼梯延伸所到的地方,我从来没有等到过任何有用的消息。
在某一次,打长途电话下来,鞋跟脱落,人在一刹那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就从楼梯上骨碌碌往下滚。
终于能够停下来的时候,我迅速地坐起,坐在木楼梯最低的一格。幸亏当时只有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目睹了我的狼狈。那人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关切地问了声:“你要紧吗?”我忍着疼,微笑地摇头,在那人离开之后捡起自己的鞋。白色的细跟凉鞋,有一只的鞋跟不翼而飞了。
我离开邮局,带着尽量掩饰的失衡行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没有一个人认识我。谁都跟我毫不相干。春夏之交令人燥热的太阳,梧桐树的绿荫,修鞋摊,卖菠萝的小贩,出售廉价衣服的路边摊档,我一脚高一脚低、狼狈不堪地一一走过这些,走过自己的青春岁月。
03
体验过那种蚀心蚀骨的孤独与意乱神迷的滋味之后,一场自己所渴望的爱情的来临就像一次盛宴,一场狂欢。是生命最轻快又最深沉的喜悦。
1999年N大百年校庆,举行了隆重的庆典。那些日子中的一个晚上,我和T特地散步到了母校校园。校园比十年前更加整洁有度,到处绿树森森,道路两旁的黄柏修剪得一丝不苟,许多地方安置了幽绿的脚灯。校园依然很美,只是处处都是通透明亮的,不像我们恋爱那时,还会有人迹罕至的幽秘角落。
是啊,那个地方,我们消磨过许多个夜晚的角落,它已经不复存在。它原本在一幢二层小楼的后面,几乎是一个无人打理的荒园子,杂草、杂花、杂树蓬蓬地生长。恋爱的时候我们经常安静地坐在小楼的台阶上,看着夜晚的星云,随便地说着闲话。
有一天晚上下起了小雨,清凉的雨滴一颗颗落下来,台阶已湿,两人依然毫无去意。那是寒意侵人的秋夜,他握着我的两只手,揣在怀里。手被捂得暖烘烘的,我说,都要让你捂熟了。他笑,问,真能捂熟吗?
当然当然,就像一枚果子,捂着捂着不就会熟吗?
可是它并不是一枚果子啊。
谁说不是?它就是一枚果子。
两人一起笑。
要在这儿拍张照片,来纪念这样一个夜晚。我脱口而出,说了这么一句话。
说完才想,这样一个夜晚有什么特别吗?安静,澄澈,亲密,透明,了无牵挂。他问,你喜欢我吗?喜欢。你想我吗?想的。那样的雨夜台阶,荒芜杂蔓的园子,夜光灰白。这样的夜晚,因为至美而令人伤感。深深懂得,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日子总是那么稍纵即逝,生命永远不会重复。
对爱情中每一个美好的瞬间,我总是具备一种惊人的敏感,也许,这是拜孤独之赐。孤独令人深刻地意识到爱情的完美,它的不可或缺。对每一个掉落的美丽的夜晚、美丽的日子,我总想小心翼翼地捡起来,保存起来,像守财奴珍惜每一枚金币。它们是生命的财富。无论多少年后检视它们,我会感到我并非一贫如洗,至少我的生命曾有那么华美辉煌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