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夜凉如水,床上的锦被被揉成一团堆在床脚。楚流滢穿着单衣,抱膝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凉的墙,仰头看着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她一直觉得这是一种寂寞的姿势。坐得久了,眼睛有些酸涩。她突然很想家,不仅想楚枫,更想那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了的父母。不知道自己在那边是什么情况,若是死了,爸妈肯定很伤心,若是还昏迷着那更残忍,总有那么一线希望,却总也没有奇迹发生。满腹的惶惑、焦躁、忧虑,这些情绪折磨着楚流滢,让她无所适从。
突然,她抓起桌上的佩剑,提一口气,流星般从窗口疾射出去。黑暗中的皇宫,寂静的像沉睡的猛兽,正在蛰伏等待时机择人而噬。楚流滢也不辨方向,直奔到体力透支为止。一片竹林里,楚流滢拄着剑,又是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只是上一次有燕昭的怀抱替她挡去乱箭,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承受孤寂。
此时的安乐长公主府,楚挽清把一件外衣披到了燕昭的身上:“夜里凉,穿件衣服。”燕昭一激灵,急忙退开几步:“不敢劳烦公主挂心。”楚挽清的手僵在空中。燕昭似乎也感觉做得过了,尴尬的站着,不知如何是好。楚挽清叹了口气,把手放下:“燕昭,我就这么不可饶恕么?我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你难道不清楚么?这些日子一来,我对你的心不比楚流滢少。”燕昭语塞,沉默了好久,楚挽清也不抱什么希望了,转身就走。
燕昭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楚挽清的胳膊:“公主,我娶了你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我会尽到为人夫的责任。至于滢儿,我就只能把她放在心底了,不去触碰,也许就不会怨恨了。”楚挽清突然想哭,这就是你争来的结果么?不过燕昭肯这么说,至少还有希望。她抽走自己的手,向房里走去。
即使透支了体力,楚流滢还是不想停下来,不想被心里的不安控制。手中的剑所指之处,必定带起一团残破的碧绿。突然一个人影掠到她身边,一手架开她的剑,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指间一点,楚流滢的剑脱手而出,人也软倒下来。“燕昭”,楚流滢迷茫地看着楚浩,喃喃地唤着。
一声暴喝在她耳边炸响,“楚流滢,你给朕看清楚,朕是谁。”楚流滢浑身一颤,眼神却是清明了。挣扎着想起来,但浑身无力没能成功。只能在楚浩怀里小声道:“皇兄,流滢失礼了。”楚浩一言不发,抱着她回了锦安宫。
把她安置在床上,楚浩坐在一边。“本以为你住在这里能想通,没想到你半夜跑去玩自戕,楚流滢啊楚流滢,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替九叔扇你一耳光。”楚流滢的负面情绪已经能控制住了,有些后怕:“皇兄,谢谢你。”楚浩听她这么说,知道她是缓过来了,叹了口气:“永远别伤害自己,只有你好好活着,你才能为自己争取一切。就算你什么也做不了,时间会帮你解决所有仇怨。”
楚流滢望着床顶繁复的花纹,嘴唇动了几下,还是问了出来:“皇兄,你说我们为什么活着?”
楚浩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为了目标而活。有目标才有动力,就像我把打败楚泓作为目标,所以我要好好活着。”
“那有一天你打败了他呢?”
楚浩笑了,“也许我就把推翻九叔作为目标了。”
楚流滢也笑了,“好了,皇兄,别担心我,我已经没事了。”楚浩摸了摸她的头发,“下回心里难受就来找我,或者找个树洞说说,别一个人逞强憋着了。”
楚浩正要转身出门,楚流滢突然说:“皇兄以后要是不开心也可以找我,你嘴上不说,脸上也不写着,但是全积淀在眼睛里了。”楚浩扭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最终点了点头,接着往门口走:“以后叫三哥,皇兄听着难受。”
狠狠发泄了一番,楚流滢很快就睡着了。可是天快亮的时候,楚流滢感觉置身火炉之中,手脚冰凉,连睁眼都费劲。脑子里昏昏沉沉地想,应该是病了的,又睡了过去。中间有人给她喂药的时候醒了一次,睁开眼便看见了一身皇袍的楚浩,只说了一句:“三哥,别告诉我爹。”连楚浩的答复都没听见,就昏沉着睡了。
每过一段时间,楚流滢便会清醒片刻,然后又睡着了。如此过了好多天,直到她真正能自己控制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晚上,刺眼的月光洒进窗子来,楚流滢抬手挡了挡光线,慢慢才适应了。楚流滢轻唤了几声,第一个跑进来的居然是楚浩。他身上隐约还穿着那天她睁眼时看见的那身龙袍,衣摆都有些皱了,精神倒是不错。
“三哥,别告诉我你一直守在这吧。”
“是啊”,楚浩一脸的理所当然。“九叔那我就快瞒不住了,只好每天都盼着你赶紧好起来。要不要吃东西?”
不等楚流滢点头,早就有宫人端来了一些清淡小点。楚浩取了一些放在小碟子里,递到她手上:“自己吃吧,没人喂你,不过看在你刚醒的份上,你可以不顾仪态,爱怎么吃怎么吃。”楚流滢“噗嗤”一笑,楚浩似长舒了口气般:“能笑了,可见是快好了。”
楚流滢推推他:“快去换身衣裳吧,这身龙袍给你穿的跟块抹布似的,也不怕人笑话。”楚浩看了看,笑着说:“是该换换了。”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殿门。
他一走,楚流滢脸上的笑意就是消失无踪了。他不知道楚浩为什么这么做,这使她心里十分的不安,有个可怕的可能浮上了她的脑海。随即又在心里否定自己,楚浩每做一件事都是有明确的目的的,他不会明知是错的还这么疯狂和义无返顾的走下去。但是没有更好的李由可以解释楚浩最近这些反常举动。
楚流滢甩甩头发,迫使自己放弃这种想法,专心吃东西。没多久,楚浩换了身常服,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进进出出的搬着东西。在楚流滢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楚浩坦然自若的拿起朱笔,在折子上写写画画。楚流滢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没看见么?”楚浩头也不抬,指着矮几的另一头说道:“你要是有精神,帮我把那边的批了。”楚流滢更加傻眼了:“我帮你批?”
“是啊,我照顾你这么久,积压下来这么多东西,你有责任帮我解决的。”看着楚流滢还呆呆傻傻的样子,楚浩也不多话,提起一只朱笔,蘸了墨塞到她的手里,就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楚流滢自己呆了一会儿,看见楚浩正认真地看折子,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也就不再多想什么,活动了手腕,也认真地看了起来。一时间大殿里安静非常,只有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声音。楚流滢偶尔抬眼看楚浩,他只顾着看手中的东西,半点都不分心。楚流滢想,他应该会是一个好皇帝吧。
大殿里点了几十盏烛台,照的大殿亮如白昼。偶有烛火闪动,在楚浩的脸上投下微微的阴影,显得他的五官更加立体。“滢妹妹,你再这么盯着我看,我今晚就得通宵看折子了。”楚流滢立即惊醒,埋头装作看折子的样子。
楚浩走到她身侧俯下身,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滢儿,你在看什么?”
“我……”楚流滢看着他的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楚浩一笑,竟似一轮红日破开云层,散发出强烈的光芒。他轻轻地在楚流滢的额头印下一个浅浅的吻,然后又坐了回去接着看折子。楚流滢已经彻底石化了,她机械地抬起手,轻触了触楚浩吻过的地方,又立即收回手,竟是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看见这情况,始作俑者只是勾唇一笑,御笔批下一个铁钩银划的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