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路颠簸进了宫门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到了宫门口,往常坐的轿子换成了肩舆。楚流滢惊讶了片刻,这副肩舆甚是华丽,比起楚挽清以前的待遇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份惊讶仅仅是片刻而已。肩舆有规律地起伏,四周都寂静无声,只有遥远处传来几声不清晰的话语。楚流滢还是一手支额,另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扶手上,半阖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行人走到一处宫门前停下,领路的太监走到一侧,轻声唤着:“郡主,到了,请您移驾。”楚流滢睁开眼睛,抬头看见门前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镇安宫”。楚流滢疑惑地看着这几个字,论理说这里已经到了**,像“镇”一类稍带煞气的字眼都不会再出现,这里倒是例外了。
正疑惑着,便听人说道:“滢妹妹可是在看这座宫殿的名字?”楚浩站在身后,宫人们早已跪了一片。对楚浩这种能准确地说出别人想法的能力,楚流滢已经不惊讶了:“皇兄总能知道流滢在想什么。”楚浩走到她面前,“我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早就葬身在这深宫之内了。”虽然楚流滢早就知道楚浩一定有着异常心酸的童年,但知道是一回事,现在亲耳听见他这么云淡风轻地提起,禁不住鼻子发酸。
“唔,让我猜猜,滢妹妹现在一定是很同情我是不是?”楚浩很自然地拉起楚流滢的手,“走吧,这镇安宫可是我从小住的地方。”即使知道这人将来会是他们的敌人,可楚流滢怎么也不能把他摆到敌对阵营里去,楚浩很难让她觉得反感,虽说他有时装出轻浮的样子。
毕竟是一座宫殿,不管里面住的人受宠与否,占地面积仍是不小的。楚浩拉着楚流滢一直向里走,直到宫殿的最深处,不出意外地,那里备了酒。楚浩这才松开手,坐在石阶上,拍拍身边的位置:“坐。”楚流滢也不客气,两人并肩坐着。清冽的月光洒在地上,被风吹过轻轻摇晃的树影,搅乱了月光,仿佛水波中荡起的涟漪。
楚浩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我俩像不像半夜出来私会的男女?”楚流滢无语,真会破坏气氛。楚浩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真的很羡慕你,虽然没有母亲,但你有一个从小就疼你宠你的父亲。而我刚生下来拥有的除了表面上的光鲜,就是一群各怀鬼胎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开始还有些防备的楚流滢,听见他提起楚枫,对比了两人的生活,一颗心也就软了下来。阴谋也好,陷阱也罢,至少此刻她相信,楚浩心里那沉郁了这么多年的感情是真实的。
“我虽然不是老皇帝的亲生儿子,但一个小小的侍卫也入不得我母妃的眼,滢妹妹,你猜猜这背后的主使是谁?”
楚流滢沉思片刻,很快就理清了思路:“是楚泓的母后吧。”
楚浩拊掌而笑:“滢妹妹不愧是九叔教导出来的,这就明白了其中关节。”接着说道:“楚泓的母后尹皇后,虽然不是尹家嫡系女儿,但能在后妃中脱颖而出,尹家自然会大力支持,更何况她还有了楚泓。转折之处就在于,我出生了。”
“你的出生让尹皇后失去了尹家的支持,毕竟侄儿没有儿子来得亲。”楚流滢接口道,“尹皇后想除掉你又不能损害尹家的势力,这一招是最有利的。”
楚浩叹了一口气,“是啊,所以我母妃早早郁郁而终,而她却稳坐后位这么多年。”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别说你只是忍得久了,想找个人倾诉发泄一下情绪。”
“如果我说是呢?”看楚流滢一脸的不信,楚浩笑了两声,正色道:“我只是想问你,我和楚泓之争,你觉得尹勋会站在哪边?”楚流滢认真地想了想,“如果是我,我就先坐山观虎斗,然后再痛打落水狗。虽然这样得到的利益会少一些,但是损失和风险也会小得多。”楚浩摸着下巴,脸上摆出向往的神态:“我很好奇,如果你和尹勋打起来会是什么场面。”楚流滢白了他一眼:“你肯定看不到。”
两个人又安静了下来,楚浩向后仰倒,手肘支在上一级台阶上,学着楚流滢的样子,半眯着眼睛,一副享受之态。楚流滢则是抱着膝盖,下巴放在关节处,心里想着刚才的话。楚浩告诉她这些,目的很明显,让她防着尹家。可以一旦他解决了楚泓,尹家势必会全力支持他,没必要把这一大助力暴露在敌人的眼前,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尹大人求见皇上,正等在御书房。龙辇已经备好,就在宫门外。”楚流滢从自己的思维中惊醒,抬眼看看楚浩,他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整理好衣服,笑着对楚流滢说:“滢妹妹要不要和我赌一把,尹勋进宫做什么来了。”楚流滢不屑地撇撇嘴:“不赌,这时候还能做什么,告诉你身世呗。”楚浩抿嘴一笑:“真无趣,可惜了我备下的好酒,准备当赌注的呢。”
一出门便看见一架华丽的辇车停在门口。楚浩上了辇,朝楚流滢伸手:“上来吧,一起走。”楚流滢摆摆手:“算了吧,这除了皇帝就只有皇后才能坐了,我可受不起。”楚浩一笑:“皇后的肩舆你都坐过了,也不差这个了。”楚流滢这才反应过来,接自己进宫的肩舆为什么这么奢侈。既然坐都坐了,索性就上去和楚浩一起。
到了御书房,没曾想尹勋居然等在门口,看见楚流滢和楚浩同车而来,一抹惊讶之色从眼中闪过,转瞬即逝,很快便是一张恭敬的脸:“臣尹勋参见吾皇万岁,参见宁静郡主。”楚浩搭着小太监的手走下辇车:“爱卿平身吧,有事就岁朕来御书房商议。”
走了两步,转身对楚流滢说:“滢妹妹你累了吧,朕派人送你回寝宫。”没想到楚浩认真起来还真有个皇帝的威严,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楚流滢行了一礼说道:“流滢谢过皇兄,流滢告退。”楚浩点点头,伸手找来一个小太监,嘱咐了几句,就和尹勋进了御书房。
楚流滢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出不出来的滋味。楚浩将要面对的,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惊涛骇浪,可是他不能逃避,只能选择迎面而上,这对他真是十分残忍。那道坚韧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楚流滢还愣愣的站在当地。
“郡主?郡主?风地里凉,奴才领您回寝宫吧。”楚流滢点点头,上了辇车。等辇车停下来的时候,楚流滢就怔住了,眼前的这座宫殿,她实在再熟悉不过了,锦安宫。楚流滢不明白楚浩为什么这么安排,刚才领路的小太监说道:“皇上说了,郡主细想一下就会明白皇上的用意的。”
楚流滢站在锦安宫三个字之下凝神想了想,真的明白了楚浩的用意。定是她宁愿穿着嫁衣都不愿换楚挽清衣服的事被他知道了,他自己能坦然面对身世背后的丑恶,也希望她能正视和楚挽清的恩怨,不要一味逃避。
锦安宫三个字久久地印在楚流滢的视线中,她默默地对自己说,楚流滢,现在不是你该逃避的时候,这不能解决问题。想要活下去,想要活的更好,只有直面过去,没有什么真正的不堪回首,难以面对的只是内心的惨淡而已。想到这里,楚流滢笑了,迈大步走进了锦安宫。楚挽清,这一刻我楚流滢敢面对我们之间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