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片叶子落下了。
院子里透着萧瑟的味道,荆轲正收起剑式,只见太子丹一脸愁容而来。
「荆卿,请和使臣捎回嬴政的回复让燕丹万分为难呀——」太子丹紧锁着眉头。
「难道秦王让太子交出樊将军?」荆轲见太子丹神情如此凝重,心里隐约猜着了几分。
太子丹仰天长叹道:「正是,嬴政说了,燕使若不帶上督亢地图与樊将军——则不予召见。」
荆轲双眉一皱,望着太子丹问道:「太子怎么想?」
太子丹双拳紧握,以坚定的语气道:「不!想当年燕丹自函谷关逃返燕国,若不是樊将军仗义相助,焉能逃离秦国!」
荆轲为之动容,感慨道:「太子仁义啊,若因此不得秦王招见,不知太子尚有何对策?」
太子丹苦笑道:「献出督亢地图,等同献出燕国,希望能打动嬴政贪婪之念而接见荆卿啊。」
「不过——樊将军必须暂且离开燕国,权当私自出逃,不知荆卿以为如何?」
荆轲作揖一拜道:「太子如此安排甚好,荆轲稍后便前去说予樊将军知晓。」
太子丹叹了一口气道:「唉,转眼已是初秋了,不知荆卿何时可动身?」
荆轲坦言道:「不瞞太子,荆轲尚在等待一个人,他若是来了,定可助太子成事。」
「哦,不知荆卿所等何人?」太子丹心里不免估摸着是否推托之辞。
荆轲不假思索道:「韓国宰相张平之子,张良。」
太子丹不以为然道:「荆卿以为舞阳不足以胜任此次出使秦国?」
荆轲沉吟半晌,直言道:「舞阳有智勇,然非大智大勇,而喜怒形于色,遇事浮躁,荆轲以为充当随从尚可,副使恐怕确有不足之处。」
「唔,荆卿所虑不无道理,入秦一事关系重大,确实应该小心谨慎为上,不过,入冬之前务必入秦啊。」
太子丹此话无异为出使秦国定了日子,荆轲无奈说道:「荆轲明白。」
而狗屠此刻身在已是秦国之地的郑州四处打探张良下落,多日来总是一无所获,尽管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而荆轲在太子丹离去后,即匆匆策马赶往将军府。
樊于其听了荆轲道明太子丹之意后,连连搖头道:「不可!不可!荆兄弟若执意替太子出使秦国,咱老樊豈能一走了之!」
荆轲笑道:「往日豪爽的樊兄今日何以如此婆妈?」
樊于其顿足道:「哎——不是咱老樊婆妈,胁持秦王那可是九死一生之事,荆兄弟啊,你不如将咱绑了去,兴许紧要关头之时,咱——」
不等樊于其说完,荆轲搖头道:「樊兄莫非醉了?只怕你一踏入秦国即人头不保,何言相助呐!」
樊于其此刻正是有囗难言,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因各为其主,左右都是一个难。
荆轲见樊于其一脸懊恼之色,逐各自斟满一大碗酒道:「来,樊兄,荆轲今日就当为你饯行,但愿再见之日已无干戈!」
入口的酒,在樊于其的感觉里竟然是如此苦涩,荆轲何尝不也如此。
「樊兄,可记得当年忘忧谷山脚那小酒馆?」荆轲突然怀念起从前快意江湖的痛快,那时的酒有的只是畅快,豈有今日之苦涩伤人。
樊于其大笑道:「怎不记得!那个痛快啊!哈哈!还是江湖的酒自在呐!」
荆轲倏地跪倒樊于其身前道:「十年前荆轲初涉江湖,樊兄是我第一个朋友,今日已非江湖之事,我只求樊兄远离燕国,全身而退!」
樊于其一阵热血上涌,猛然将酒碗一甩,与荆轲相跪激动道:「荆兄弟,是咱老樊连累你了!」
就在樊于其忍不住欲道明原委之际,鞠武已快步上前,一脸讶异道:「哎——樊将军,荆卿,你们这是为何呀?」
太子丹亦随后而来,陈忠则手捧一坛酒在其后。
荆轲与樊于其急忙起身向太子丹施礼,太子丹似有沉重心事一般,叹道:「樊将军,燕丹无能,留不住你啊!」
樊于其百感交集,一时竟无言以对,鞠武让陈忠将酒坛放下,向樊于其道:「太子殿下不愿将你交于秦王,然燕国势弱,只好委屈将军暂避他处了。」
太子丹亲身斟酒道:「今日暂别,燕丹相信以荆轲之能,势能挟持秦王以令其退兵,但愿此后各国皆能一心合纵以制衡秦国,届时燕丹必恭迎樊将军归燕!」
「荆轲自当竭尽全力!」荆轲心里又豈能有十足把握,甚至在对与错之间尚且存有犹豫。
太子丹斟满三碗酒,欣然道:「燕丹今日敬二位了,愿荆轲事成,樊将军安然,燕国得保啊!」
一碗酒刚饮下,秦舞阳兴冲冲高喊而来:「荆大哥!原来你在这儿!」
秦舞阳一闯入见太子丹亦在屋內,当下尴尬跪拜道:「舞阳不知太子在此议事,多有冒犯了。」
太子丹微笑道:「舞阳免礼,找荆卿何事呀?」
秦舞阳依然有些不安道:「也无什要事,不过适才练剑之时,有几处疑问想请教荆大哥。」
太子丹听罢向荆轲笑道:「呵呵,荆卿若是愿意,何不点拨一二?」
荆轲搁下酒碗道:「好,荆轲先行告退了。」
鞠武见荆轲与秦舞阳走远,暗自向陈忠打了一个眼色,陈忠会意上前斟满了两碗酒。
鞠武端起一碗酒向樊于其道:「樊将军,老夫也敬你一碗了。」
樊于其忙还礼道:「太傅客气了,请!」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樊将军为人豪气,饮酒也豪气啊!来,燕丹再敬将军!」太子丹说罢已端起酒碗。
樊于其暗自叹了一口气,待陈忠斟滿后,感慨道:「咱愧对太子之恩情,唯有来世再报了!」
太子丹淡然一笑道:「樊将军言重了,请!」
连饮数碗之后,樊于其只觉一阵晕眩,心里不觉暗自叫苦。
只听太子丹冷冷问道:「怎么,樊将军不胜酒力了?」
樊于其听出太子丹语气的冷漠,心中一凜:「难道——太子已经知晓?」
鞠武语帶嘲讽道:「樊将军既然也觉得愧对太子殿下,又何须来世再报?还是今生了了吧!」
太子丹语带不解问道:「为什么?难道燕丹对樊将军的恩情太少?」
樊于其搖头苦笑道:「非太子少恩于咱,而是大王之恩大于太子之恩。」
太子丹无法理解,嬴政是王,他是太子,而他是太子之时,嬴政不过是质子。
于是樊于其的回答在太子丹听来却是:「他是大王,而你不过区区一个太子!」
樊于其从太子丹眼里已看见了杀机,却苦于动弹不得,心知酒里已动了手脚,不禁长叹一声:「可惜啊!咱不能战死沙场以报大王!」
太子丹别过了头,当年函谷关外,赠马相送的一幕一闪而过,只听鞠武喊道:「陈忠,动手!」
一声闷哼传来,太子丹心里一阵抽痛,回头一望,樊于其已倒臥在血泊之中,泪水霎时涌在眼眶打转。
陈忠将剑一扔,轻声道:「太子,荆轲来了。」
太子丹趁势扑在樊于其尸首上放声痛哭,为了明月,樊于其,更多是为了感怀自己太子身世而哭。
荆轲一踏入屋里,眼前的情景让血液瞬间凝固一般,而鞠武与陈忠则一脸伤感跪在太子丹两侧。
荆轲一言不发向樊于其的尸首跪下连叩三个响头,太子丹满脸泪痕哽咽道:「樊将军坚持不愿离去,原想与荆卿同往秦国,燕丹拒之,豈料——樊将军夺了陈忠佩剑,请求荆卿携其首级同去——将军说,无以为报,唯有以其首级为荆卿打开咸阳宫大门!」
荆轲长叹道:「樊兄,你这又是何苦啊——」
鞠武悲戚转而朝荆轲跪拜道:「荆卿,樊将军希望得以亲眼目睹秦王倒下呐——」
太子丹止住哭泣道:「荆卿,事以至此,还了樊将军的遗愿吧,若是胁持不成,也务必击杀嬴政为樊将军复仇!」
荆轲沉默半晌,复跪拜道:「樊兄,荆轲拜谢了。」
窗外,风声如泣,远处易水河面吹起了薄雾。
一个月后,望着一山沧桑的颜色,太子丹开始浮躁了。
自樊于其死后,太子丹已暗示催促了几回,然而始终不见荆轲请辞西去,心里难免诸多揣测。
「太子,荆卿尚未有启程的意思,老夫恐怕他有反悔之意啊!」鞠武忧虑着来回踱步。
太子丹沉吟道:「荆卿若是重义之人,想必不负樊于其,燕丹只是担忧时日长了,嬴政反悔呀!」
鞠武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不如——再催一催荆卿,可好?」
太子丹吁了口气道:「燕丹正有此意。」
荆轲见太子丹一脸焦虑而来,已然心里有数,不待太子开口已做揖道:「荆轲所等之人尚未到来,还请太子勿虑。」
太子丹叹气道:「燕丹所虑——恐嬴政反悔而已,荆卿所说之人,张良倘若不来又如何是好?」
荆轲何尝不曾想过,只是未到最后关头实在不愿轻易放弃。
太子丹见荆轲依然坚持己见,面露不悦之色道:「眼下已快深秋了,唉——燕丹只恐日久生变,不如遣舞阳先行一步,荆卿以为如何?」
荆轲听罢脸色一变,忍不住直斥道:「太子以为秦国是何地!深入虎狼之邦而不深思熟虑,是竖子所为!」
「荆卿勿气,燕丹实在是不得已,舞阳勇气过人,也许足以成事亦未可知啊!」
荆轲见太子丹固执己见,叹息道:「罢了——请太子回府准备妥当,荆轲明日便前去秦国就是了。」
太子丹扑通一声跪拜泣谢:「燕丹非逼荆卿,燕国处境已然岌岌可危,我等只能先发制人呀!」
「太子请起!荆轲明白太子之难处,适才无礼了,还请太子见谅。」荆轲急忙扶起太子,心中却是万般无奈。
太子丹挽起长袖拭去眼泪道:「荆卿此去,尚须何物,尽管提出,燕丹必全力备妥。」
荆轲凄然笑道:「已有樊将军首级,亦有督亢之图,还须何物?」
太子丹双手向天作揖,慨叹道:「樊将军之情义,愿苍天可鉴啊!」
太子丹说罢又向荆轲深深一揖道:「燕丹已奏明大王,奉荆卿为上卿,明日我王与诸臣将以国之大礼为上卿送行,燕丹再次拜谢荆卿大义。」
荆轲还礼道:「太子多礼了,荆轲自当尽力而为之。」
送别太子后,荆轲突然想起了逍遥子临终所说:「侠之大者,为天下苍生。」
此去,为燕国,为天下苍生,荆轲心里涌现了不曾有过的强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