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太子丹狰狞的凶相,明月心里一阵悲凉,却也丝毫不退缩道:「请太子三思!明月的性子,你应该清楚。」
太子丹自然了解明月的性子,可明月却没有真正了解太子丹。
太子丹的怒火早已掩盖了理智,刺秦在他心里已是无法取代的位置。
若是在明月与刺秦之间做一个选择,太子丹宁愿放弃明月。
明月见太子丹始终不愿放下,黯然道:「我懂了...但愿你能理解我今日所为,其实是为了保全太子之名节。」
明月说罢转身便往外走去,太子丹只有一个念头,刺秦计划决不能有任何差池。
太子丹本能一个箭步冲出,手里已握着一把利剑,明月没有回头,径直往外走去。直至胸前穿透而出的剑刃,明月这才明白,她原来並不了解太子丹。
太子丹这一剑亦是充滿了矛盾。
那年小茶馆遇险,因为明月相救而脱险,尔后一路护送至薊城所暗生的情愫,一切仿如昨日发生之事,然而情意却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明月望着染血的剑尖,两行清泪落下,人也缓缓倒下了,她只能感觉到心在痛。
太子丹痛苦嘶吼着:「妳为何非要逼我!妳应当明白我的无奈啊!」
明月语气却异常平静的道:「我知道...你的不容易...你的苦...但是...別毁了自己...你...你会后悔...今日所为...」
太子丹颓然瘫坐明月身旁,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妳至死还想护着荆轲?」
太子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从来不曾进入明月的心里。
明月也明白了,荆轲从未离开自己的心,命运却无情的向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太子丹笑了,笑得很凄凉:「我会成全你们,荆轲不久便会去陪妳了,哈哈!」
明月的心彻底死了:「荆哥,你保重了,月儿终于离开你了。」
最后一滴眼泪落下,眼前一片宁静的漆黑隔开了月儿与尘世。
太子丹望着明月咽下最后一口气,一阵悲怆涌上,忍不住放声痛苦。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最爱的女人,却又让他一剑给杀了,太子丹内心在懊悔,同时又迁怒于荆轲。
当太子丹情绪渐渐平息下来,**着明月逐渐冰冷的脸庞,叹息道:「妳别怨我,这都是命啊!」
太子丹喚来家仆道:「夫人走了,你们快去处理身后事。」
家仆见明月倒在血泊中,却又有谁敢多问?
太子丹在大厅来回踱步,他此刻只担忧一件事,明月的死,会否令荆轲万念俱灰而萌生去意?
他该如何让明月的死变得有价值?
秦舞阳恰好在此时前来求见太子。
在太子丹眼里,秦舞阳只是一枚棋子,他的求见让太子丹突然想明白了。
秦舞阳一进入大厅,正好看见家仆在处理明月的丧事。
「太子殿下,你没事吧?」秦舞阳一脸诧异的问道。
太子丹一脸痛苦的说道:「燕丹惭愧啊,往后我实在无颜面对荆卿了!」
看着一脸惶恐的秦舞阳,太子丹悲伤的搖了搖头道:「罢了!罢了!舞阳,你去告诉荆卿,入秦之事作罢了。」
「为什么?」秦舞阳几乎是呐喊问道,不去秦国,他又何以扬名天下?
太子丹茫然望着秦舞阳,喃喃自语道:「适才夫人劝我放弃让荆卿入秦...原来,夫人与荆卿是旧日知交,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跟了我?」
秦舞阳听着太子丹紊乱的说话,一时也不敢开口,只好低着头呆站着。
「我一时不忿,训斥了夫人几句,不想她却一时羞愤而自尽,临终之前告诉了我一切,夫人以死保全荆卿,我能不允诺吗...」
太子丹说罢又摆手道:「去吧,就说太子愧对荆卿,让他回去葛城,入秦一事就此作罢!」
秦舞阳望着太子丹欲言又止,却听太子丹轻叹一声道:「舞阳啊,你到账房领些盘缠,该去哪就去吧...」
秦舞阳扑通一声跪下,大声道:「不!太子殿下,就让舞阳留在你身边吧!」
太子丹凄然道:「秦军已在易水调动,燕国终将不保啊,你走吧!」
秦舞阳喑自下定决心,誓死也要说服荆轲入秦以报太子礼遇之恩。
当荆轲听了秦舞阳的转述,冷静的态度让秦舞阳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荆轲平静的看着秦舞阳道:「舞阳,你就告诉太子,荆轲很遗憾夫人之事,然入秦一事,荆轲言出必行。」
秦舞阳大喜:「好,荆大哥,舞阳这就去回复太子!」
当天夜里,荆轲醉了,醉得如同死去一般。
易水以西,咸阳宮。
嬴政也在独自饮酒,然而他没醉,虽然他很想尝试醉的感觉。
徐夫人为太子丹铸了匕首,又用自己的命祭了匕首。
嬴政了解太子丹,也相信燕国必有行动,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接受太子丹的臣服,可是他也明白太子丹情愿冒着灭亡一搏也不会接受称臣。
嬴政叹了一口气,望着眼前的铜爵杯:「待天下一统,寡人定要一醉啊!」
初秋,风转凉了,明月死后的四十九天。
荆轲也醉了四十九天,形醉而神不醉的放纵豪饮。
太子丹自秦舞阳将荆轲的话帶到以后,一直很清醒等着荆轲的求见。
荆轲没来,鞠武倒是几乎日日往太子府跑,只为了一个人——樊于期。
「老师已经确定了吗?」太子丹神色复杂凝重问道。
鞠武脸帶愠色道:「自樊将军入燕以来,老夫便从未真正相信此人,相信太子亦是如此吧?」
太子丹点了点头道:「唔,燕丹确是让陈忠监视着樊将军,不过並无发现可疑之处。」
鞠武嘿嘿冷笑道:「都快六年了,藏得深啊,不瞞太子,老夫私下派了不少人混入将军府,恰好那厨子识得担菜之人,若不是饮酒之后不慎说漏了嘴,恐怕至今仍被蒙骗呢。」
太子丹沉吟半晌,问道:「不知老师以为该如何处置此事?」
鞠武阴沉着脸道:「杀!不过不是此时,我等大可将计就计,待荆卿将西去秦国之时,再杀不迟。」
太子丹叹气道:「想不到嬴政为了食言,既然如此大费周章啊!」
鞠武担忧道:「嬴政如此煞费苦心,自是志在必得,太子可曾想过,倘若失败了又该如何应对?」
「一击而成!」太子丹斩钉截铁道:「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嬴政与荆轲,是太子丹心里的两根刺,在他的计划里,这两根刺都必须同时除去而后快。
翌日清辰,太子丹正在思虑该不该召见荆轲,家仆已匆匆来报:「太子殿下!荆卿在外求见。」
太子丹一听大喜,忙迈开大步推门而出道:「快!」走没两步又回过头道:「快去吩咐备些酒菜!」
为了这一天,太子丹反复练习该如何与荆轲见面,甚至是明月的死,也说服了自己,並且对明月自裁而死深信不疑。
一推开大门,只见荆轲衣衫整齐跪着等候。
太子丹急忙扑通一声跪倒在荆轲面前:「荆卿——是燕丹负了你啊!」
荆轲急忙扶起太子丹道:「太子,快请起,是荆轲让太子失望了。」
只见太子丹面容憔悴,泪水尤在眼眶打转,一副万分懊恼的样子。
荆轲一时热血上涌:「太子,往后莫再提此事了,否则荆轲又将如何自处呢?」
太子丹以长袖拭去泪水,感慨叹道:「唉——如今秦兵已在易水以南集结,也许春暖以后便会发起对我燕国的攻势啊。」
荆轲劝慰道:「太子勿虑,荆轲定不计生死,务必完成太子所托!」
自明月死后,荆轲几番醉生梦死,也确实看破了尘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太子丹紧紧抓着荆轲双手道:「明日早朝,我便奏于父王,让父王向秦国表明愿割让城池以示好,届时燕丹再让父王奉荆卿为上卿以出使秦国。」
太子丹突然顿足道:「哎!胡塗啊!竟然怠慢荆卿了,燕丹已让人备好酒菜,却在这儿自顾说话给忘了,请!」
咸阳,秋雨迷濛。
早朝已散,嬴政留住李斯:「今,燕国派来使臣表明燕王愿让出几座城池,並称臣于寡人,呵呵——李斯,你以为如何啊?」
李斯狡黠笑道:「臣下以为这燕王熹胡塗之极吶,倘若他晓得大王宁愿放弃十万大军以換一诺,恐怕连太子也一併绑了交予大王处置啊!」
嬴政笑道:「呵呵——就你李斯不胡塗。」
李斯弯腰拜道:「大王英明,李斯怎敢胡塗。」
嬴政乐得大笑,笑声一止即问道:「樊将军可有消息?」
李斯点头道:「有,樊将军送来的消息比燕国使臣快了一个时辰,早朝之前尚未来得及报与大王知哓。」
「哦——都说了些什么?」嬴政快步走下大殿问道。
李斯回道:「已确定了人选,一个江湖遊侠,名叫荆轲,而副使是一个少年,名叫秦舞阳,据闻十三岁已杀了一人。」
嬴政眉头一皱:「荆轲?荆轲何以自甘受其利用?」荆轲在嬴政的印象中,似乎並不是一个看重名利之人。
李斯搖了搖头道:「臣下並不清楚,据消息说是燕国有一节俠——田光以死让荆轲去见了太子丹。」
嬴政叹了一口气:「荆轲——这倒让寡人有几分为难了,那年寡人遭嫪毐余孽伏击,幸得荆轲相助啊...」
「荆轲——为何是你啊!」嬴政内心不禁涌上了一丝矛盾。
「樊将军呢?依你之见,何时当撒出燕国?」嬴政望着大殿外阴沉的天气问道。
李斯依然搖头道:「臣下实在不好说,如今棋局变数並不在大王掌控之中,只能让樊将军随机应变了。」
嬴政像是没有听见李斯的回答,望着细雨纷飞的灰濛濛的天气,喃喃自语道:「这该死的雨怎么还不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