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海天一色红霞。
暮色之中,浪花冲击着岩石,发出震耳声响。
狗屠几经辛苦,终于将众人帶回岸上,而岸边的小茶馆,再也没有鬼奴相迎,在晚风中显得更为荒凉。
狗屠望着小树林道:「咱记得马廐便在小树林内,舞阳,你帶他们去取马匹吧。」
须臾,众人牽着马匹,一脸欢喜而来。
狗屠望着众人道:「趁天色未暗,诸位尽快离开这儿再作打算吧。」
众人亦是思乡心切,逐纷纷拜谢而去。秦舞阳迟疑道:「不知各位兄长欲往何处去?」
荆轲笑道:「我等往燕国去,不知小兄弟同道否?」
秦舞阳大喜,猛点头道:「同道!同道!」
高渐离道:「天色已不早,我等且寻一客栈投宿一宿,我啊.....可饿慌了。」
狗屠望着小茶馆,一阵伤感禁不住涌上心头,当下跪倒再三叩拜。
暮色之中,四骑扬长而去,虽然凱旋而归,狗屠却丝毫没有得意之色,反倒显的意兴阑珊。
华灯初上,四人来到一处小鎮,虽是夜间,却也异常热闹。
狗屠诧异道:「此处原本颇为荒凉,不想如今竟然如斯繁华!」
当四人来到一客栈前,店小二赶忙上前招呼,关切问道:「瞧各位爷,风尘仆仆的,是打韓国逃难到此吧?」
荆轲下了马道:「逃难?韓国怎么了?」
店小二瞪大双眼道:「秦国攻打韓国,这天大的事...各位爷没听说?」
狗屠笑道:「现今天下,不都在打仗吗?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店小二搖头道:「这可不同以往,这回是灭韓之战啊!」
高渐离把马缰交在店小二手里道:「小二哥,你也从韓国来?」
店小二一边牽过马匹,一边回话道:「让这位爷笑话了,我从末离开这儿十里呢。」
狗屠打趣道:「呵呵,想必小二哥长有天眼呢,消息还真灵通。」
店小二往客栈内一指,笑道:「这两日啊,大伙都在谈论这事呢。」
四人一踏入客栈內,果然沸沸扬扬,大伙都在议论着韓国灭国之事。
狗屠嘱咐了酒莱之后,四人坐定细听,有者大骂,亦有者惶恐不安。
碰的一声传来,只见一壮汉一掌拍桌骂道:「秦人皆是虎狼之辈,灭韓只是第一步,其余五国早晚也让秦人吞了,实在可恶!」
一个儒生模样的青年长叹一声,满脸愁容道:「秦军太可怕了,一战而灭韓,我韓国竟然毫无扺抗之力...」
壮汉深表同情道:「原来你是韓国人,现今韩国局势如何?」
那儒生泣涕涟涟道:「我王已被秦军俘虏,如今天下...再也没有韓国了...」
荆轲暗自叹息,脑海中不禁浮现了张良的影子,心念道:「张良如今可安好?」
突然一阵大笑打断了荆轲的思绪,众人纷纷望去,只见大笑之人一身黑袍,身材廋削,约莫五十开外的年纪。
那儒生止住哭泣,恭敬向那黑袍汉子作揖问道:「敢问这位先生何以大笑?」
那黑袍汉子嘲笑道:「如若不是南阳守城之人献城请降,韓国安能一战而亡国?」
黑袍汉子又道:「当年鬼谷先生的二位弟子,苏秦与张仪,一主合纵抗秦,一倡连横破之,最终合纵不成,如今强秦已定,天下合一已成定局啊。」
那壮汉听罢大怒,斥道:「你这厮莫不是秦人?竟敢在此囗出狂言!」
黑袍汉子淡然道:「天下之人论天下之事,天下之事又豈是我等言语所能左右?」
那壮汉一声怒吼,拎起酒坛便朝黑袍汉子砸去。
那黑袍汉子却稳坐不动,待酒坛砸至跟前,右手掌斜切酒坛,手腕一翻之间,洒坛已然轻盈托在掌心。
黑袍汉子朝壮汉点头笑道:「多谢好汉赐酒!」说罢一仰头咕噜大饮。
那壮汉见他武艺了得,只得悻悻然坐下不再搭理。
荆轲等人不由朝那黑袍汉子多瞧一眼,那人微微一笑,便自顾自饮酒,不再理会众人。
高渐离轻声道:「此人武艺好生了得,酒量也了得啊。」
狗屠点头道:「那是,那是,真是能人辈出,此人却不知是何来历?」
秦舞阳按捺不住道:「那还不容易,待我去请教他。」说罢便欲起身。
荆轲一手按着秦舞阳肩膀道:「舞阳,别打扰他饮酒,吃饱喝足便早些歇息,明早还得赶路。」
正说话间,那黑袍汉子已行至四人桌前,微微作揖道:「在下不过一山野村夫,倒让诸位见笑了,告辞。」
四人忙起身还礼,荆轲作揖道:「在下荆轲,适才失礼了。」
那黑袍汉子望了一眼荆轲,点头道:「荆轲...呵呵,今日亦是有缘啊,听说你的剑法不是一般的快。」
荆轲微感诧异道:「前辈识得在下?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黑袍汉子却不答话,向四人作揖即转身离去。狗屠忍不住嘀咕道:「此人好大的架子!」
那黑袍汉子听着亦不予理会,径直往外走去,荆轲略一迟疑,向狗屠道:「大哥,你们且坐,荆轲去去就来。」
荆轲说罢便大步尾随黑袍汉子而去,那黑袍汉子笑道:「且隨我来。」说罢迈开脚步疾奔而行。
荆轲斗志陡生,亦疾步奔行,两人一前一后,瞬间出了小镇。
黑袍汉子奔到一旷野即停下脚步,回身笑道:「荆轲,你轻功倒也不错啊。」
荆轲抱拳道:「前辈过奖了,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那黑袍汉子微微一笑道:「墨家,田孟。」
荆轲动容道:「原来前辈是墨家巨子,我曾听盖聶前辈说过,你一生所为皆以天下苍生为重,荆轲敬佩万分。」
田孟搖头道:「盖前辈过誉了,兼爱天下,非攻养民,乃是墨家的理想,我只是继承之人,自当坚守历代巨子肩负的责任。」
荆轲望着田孟,心里思忖着客栈之內那番嘲笑之言,却又自觉不便过问。
田孟却笑道:「我明白你此刻必定想着,既然墨家之理想乃兼爱天下,並不提倡战争,何以田某却在客栈之内断言秦取天下吧。」
荆轲听田孟道破心中所惑,於是直言道:「正是,不过荆轲倒是认同前辈所说,天下合一已是必然,却不知谁主天下而已。」
田孟背负双手叹道:「当年我初任墨家巨子,何等雄心壮志,率领门人斡旋于列国之间,力陈战乱之禍害,竭尽全力化解干戈...唉,然而各国君王目光短浅,只图近利,不谋远瞩,受苦的却是天下百姓啊!」
荆轲自幼无父无母,对战争之害自然更是感触良多,只听田孟凄然道:「当年一场长平之战,死伤又何止十万!而我们却什么也阻止不了,只能制止一些小争端而已。」
荆轲不禁问道:「难道,前辈后悔了?」
田孟大笑道:「哈哈!让荆少侠笑话了!」笑声刚落下,田孟正色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却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荆轲茫然自语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田孟仰头望着夜空,感叹道:「如今天下大势已初定,韩国已灭亡,赵国亦岌岌可危,合纵抗秦已然破灭,齐国,楚国之君臣却仍然心存侥幸,可悲啊!」
荆轲点头道:「秦国倒是励志图强,任人为贤,崛起绝非偶然,前辈又是如何看秦国呢?」
田孟微笑道:「荆少侠所言不错,我不得不承认,秦国多年积蓄力量,如今发起战争,确实不似以往志在几座城池,现今的秦王,已具备并吞六国的势力,实非墨家之力所能扭转。」
田孟停顿片刻,沉重的说道:「若说是敌人,秦王却是让我敬佩的对手啊!」
荆轲沉默了,五百年的战乱,各国军民死伤无数,妻离子散的悲剧,似乎只能以天下一统结束。
田孟道:「如今秦国已集结兵马,而赵国唯有李牧将军可以抵挡秦军进犯,秦欲灭赵,必先灭李牧将军,不管结果如何,我也必须保全将军。」
荆轲一阵热血上涌,抱拳道:「前辈,荆轲愿随前辈同去。」
田孟搖头道:「不可,李牧将军性气刚烈,必不顾自身安危,我此番前去,乃是以访友为名,你的仗义,我心领了。」
荆轲正欲劝说,田孟突然朗声道:「藏头缩尾非好汉!还请三位朋友现身说话!」
月色晦暗的旷野,除了风吹草动之声,却不闻有人回应,荆轲屏息凝视前方,果然发现荒草堆立起三个人影。
一把宏亮的声音怪笑道:「不愧是墨家巨子,传闻无人可躲得过你的耳目,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三人随即疾奔而来,说是疾奔,更贴切来说是疾飘而来。
荆轲早已抽出清羽剑全神戒备,只见三人足不沾地,宛如蜻蜓点水,足尖轻轻一点草面即飞跃丈余。
荆轲暗忖:「此三人轻身功夫如此了得,田孟前辈远处竟然能准确听出是三人,这一身功夫更是不简单!」
三人同时落在距离田孟十步左右之处,荆轲见三人身形皆是魁梧之辈,竟能练就如此轻功,不觉颇感意外。
再看三人年纪样貌,竟然如同一个模子印成,高矮肥瘦丝毫无差。
三人皆手持长刀,刀柄长两尺,刀锋三尺,薄如蝉翼,月下闪现着攝人寒光。
田孟稍作打量后开口道:「原来是元氏兄弟,难道尔等也对我项上人头打主意?」
原来元氏兄弟乃三胞胎,其父为秦国一猎戶,为图方便逐取名为元一,元二,元三。
三兄弟年幼时偶遇一高人,见三人骨骼清奇,於是收为弟子,三兄弟亦不负高人厚望,练就一身奇功。
闯盪江湖多年以后,元氏兄弟凭武艺靠领取赏金过着刀口舐血的日子。
元一干笑两声道:「没法子啊!谁让秦王赏千金欲得你项上头颅!」
元二补充道:「我等不敢让前辈自动献上头颅,然前辈头颅已值千金,可见这颗头颅已不属于前辈,而是能者得之。」
元三亦抱拳客气道:「我等向来共进共退,还望前辈明白,並非我等喜好以多欺寡。」
荆轲听罢不由放声大笑,元一望了一眼荆轲,抱拳说道:「阁下头颅並无赏金,所以只属于你,请离开此处吧。」
田孟微笑着对荆轲道:「呵呵,荆少俠,你且退下,我倒要瞧瞧他们如何取我项上人头!」
元氏兄弟冷笑一声散开,同一时间,同一招式,不同方向,刀锋仿佛拖曳着一道银光横掃向田孟。
田孟手一扬,已抽出一柄乌黒剑刃,剑一尺长,刃却宽五吋。
三柄长刀同时而至,说时迟那时快,田孟左膝一屈,身躯往后仰倒,右足画地成圈,人隨即如旋风疾冲身后的元三。
元三一刀劈空,只见一团黑影瞬间冲至下盘,急忙往后连连退去,手中长刀猛的往黒影劈去。
元一与元二则双手握着刀柄急追,只听一声暴喝响起,田孟一跃而上,凌空一剑朝元三俯刺。
元三高举长刀,双手交错急转刀柄,刀锋如银色光环罩着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