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37年,秦王嬴政终于罢黜了呂不韦,並下昭命其迁往巴蜀。
呂不韦自知与嬴政的关係无法再挽回,朝中欲置他於死地而後快者亦大有人在,逐黯然饮鸠自尽。
嬴政自此扫除了所有內忧,并重用李斯,王绾等人,对六国开始了谋划吞并的战争。
三年後,楚国,汨罗江。
艳阳高照,江水依然滔滔,两岸草长了,随着风搖摆。
岸边,一坛酒,两个人,两个痛苦的人。
一个是荆轲,不修边幅的乱发之下,是三年漂泊,流放的岁月,想醉却醉不了,想忘却不能的沧桑。
一个是耿列,为报荆轲杀兄之仇,多方打探,得知荆轲每一年必来汨罗江祭奠,于是苦候数月,终于候着了荆轲。
一坛酒将要饮尽,耿列望着昔日英气风发的荆轲,今日却披头散发,不禁感叹道:「荆轲,一别三年,不想今日再见,竟是这般无奈...」
荆轲淡然道:「耿兄苦候多时,是为了耿雄而来吧?」
耿列痛苦道:「我兄长多行不义,然而极为孝顺老母亲,你杀了他,可知老母亲肝肠寸断啊......临终仍然不忘嘱咐我为他复仇。」
荆轲点头道:「荆轲明白,那年忘忧谷一战,荆轲确实杀了耿雄...而此处,月家兄弟也确实死在我手里。」
耿列提起酒坛道:「从前已矣,你我交情,今日犹如此坛!」猛地一摔,酒坛登时裂成碎片。
荆轲望着一地碎片,自言自语道:「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荆轲,该不该死?」
耿列缓缓解下腰间大刀,沉声道:「荆轲,亮剑吧!」说罢手一抖,厚重的刀刃发出嗡嗡声响。
荆轲双手一摊,大笑道:「荆轲无剑可亮,亦不愿再使剑。」
耿列大喝道:「荆轲!你这般苟活于世,与死何异!我这把刀可不曾砍活死人!」
荆轲背负双手,闭上双目道:「耿兄,荆轲早已不在乎生死,你就了了你老母亲的遗愿吧。」
耿列大吼一声,手中大刀朝荆轲猛劈而去,荆轲依然一动不动。
大刀距离荆轲面门不足一寸骤然停住,耿列长叹道:「荆轲!难道你真的愿意这么窩囊死去吗!」
荆轲睁开双眼,望着大刀,淡然一笑道:「耿兄何必这般婆妈,砍便砍了,不过一死,又有何分别?」
耿列放下大刀,猛地一拳击在一荆轲胸口,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当放则放!豈能这般浑噩度日?」
荆轲让耿列一拳击中,连退数步却狂笑道:「哈哈!耿兄,你何尝不也纠结于该杀与不杀之间?」
耿列一时颓然,望着滔滔江水道:「是啊......可母命难违,荆轲,今日你何不与我痛快一战!」
荆轲搖头道:「战了又如何?我今生已不愿再与剑为伍了。」
嗖的一声,一枝箭直插两人之间,只见一队楚军浩浩荡荡向荆轲与耿列靠拢。
耿列一眼望去,军旗飘扬之下,人头攒动,兵刃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领头的将军大喝道:「尔等何人!莫是秦国细作?」
耿列没好气道:「将军说笑了,我等乃魏国人,不过在此欣赏江水,並非秦国细作。」
那将军哼道:「来呀,收下这矮胖子的兵器,将此二人押回大营查清再说!」
「诺!」两名士兵大声应道,一前一後走来,前头的士兵毫不客气道:「矮子!刀拿来!」
耿列大刀虚晃,怒道:「就凭你!」
那士兵却受惊往後一退,与身後士兵一併撞跌在地,嘴上却大嚷道:「贼人抗命!要杀人呐!」
那将军见耿列凶悍,大怒道:「大胆!都给我杀了!」时值战乱四起,那将军早已不将人命当一回事,也省却了提问的麻烦。
耿列已无暇多想,两名士兵提起长矛便直戳而来。
耿列大刀一挥,长矛当即断成两截,其余士兵一声呼喊,数十枝长矛齐戳,耿列纵身一跃,越过众士兵落在那将军面前。
不想那战马受惊,扬蹄嘶鸣之际,那将军一时没防备竟摔落马背。
那将军不禁恼羞成怒,抽出佩剑刷的一声刺向耿列,其余士兵亦迅速围上扑杀。
荆轲只见眼前人影晃动,寒光闪烁之间,数枝长矛不由分说齐戳而来。
荆轲本能往後连连退避,扑通一声已跌落汨罗江,众士兵依然举起长矛往江里乱戳一通。
耿列情急之下,手起刀落,惨叫之声此起彼落,耿列舞动着大刀,如一阵旋风过境,瞬间已冲至江边,只见江水泛红,却不见荆轲踪影。
耿列一声嘶吼,不待长矛戳来,早将江边一众士兵砍倒。
那将军惊怒大喊:「放箭!」一时箭矢如雨,耿列避无可避,手中大刀狂舞成圈,无数箭矢纷纷弹飞散落一地,然而耿列依然身中数箭。
耿列已顾不得箭伤,待箭雨停下,急忙跃下江水大喊:「荆轲!荆轲!」江水奔流不息,却那里还有荆轲身影?
焦虑不安的耿列,一股怒火升起,一跃而起朝那将军飞扑而起,大喝道:「浑人!吃我一刀!」
那将军见耿列身中数箭却依然勇猛,不由大骇喊道:「快!放箭!」
众士兵慌忙拉弓便射,一时间漫天箭矢落下,耿列大刀狂舞,终究挡不住密密麻麻的箭雨。
耿列喘着大气往身上一瞧,一时也不晓得中了多少箭,只觉浑身如火灼烧一般。
那将军见耿列动作迟缓,大喜道:「贼人挺不住了,大伙快上!」霎时七,八枝长矛戳向耿列。
耿列忍着剧痛,大刀将长矛左右一拨,趁空隙一闪而入,那几名士兵尚未看清已遭耿列大刀砍倒。
隨着嗖嗖几声,几枝箭矢又射入耿列体内,耿列一声狂吼,喷出一囗鲜血,以刀拄着地面支撑身躯,眼前景象已逐渐模糊不清。
那将军手一挥,数名士兵手握长矛,硬着头皮往耿列冲去。
突然一声长啸响起,那将军与众士兵愕然望去,却是荆轲自汨罗江跃上河岸。
耿列大笑道:「荆兄!咳~咳~早该晓得,你不是短命的面像~咳~」说罢又连连吐血。
那将军大喝道:「杀!」一声令下,众士兵呐喊着冲向荆轲。
荆轲一身湿漉漉淌着水,手中却握着一柄剑,剑如轻羽,沉江三载,依然寒光闪现。
当荆轲沉入江底,也许冥冥之中已有注定,当年扔入汨罗江的清羽剑恰好笔直插入一块岩石之中。
荆轲突然省悟,生逢乱世,生命犹如草芥,然而却不是此时,如此这般死去。
荆轲眼见耿列身中数箭,长矛又朝他戳去,急忙一跃而起,双足落在戳来的长矛之上一蹬,凌空越过众士兵,瞬间落在耿列面前,清羽剑一挑一削,长矛纷纷断成兩截。
一众士兵见荆轲目光凌厉,手中利剑泛着寒光,不禁心生怯意往后退去。
那将军大怒道:「怕他作甚!放箭!」荆轲挡在耿列身前,将清羽剑舞得密不透风,箭矢射来只听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荆轲却亳发无损。
待箭矢停下,荆轲一声呼啸,几个起落已冲到那将军面前,那将军慌得提剑便刺,荆轲冷笑一声闪过,左手一探即扣住其手腕,隨着长剑落下,荆轲已迅速立于那将军身後,清羽剑则架在脖子上喝道:「若想活命,让你的士兵退下!」
那将军哆嗦着颤声道:「壮士饶命!」众士兵登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听得那将军斥道:「尔等速速退下~壮士,小心你的剑~」
荆轲回首望向耿列道:「耿兄!你伤势如何?」
耿列搖头道:「荆轲...你快走,我不行了,只可惜...至死未能与你一战...」
荆轲一声口哨,疾风自树林急奔而至,那将军直冒冷汗道:「壮士只管离去,我等绝不追赶便是~」
荆轲斥道:「你若敢拦阻,我定叫你身首异处!」说罢一脚踹开那将军,跃上马背向耿列奔去。
耿列喘着大气道:「荆轲,你走吧!这里...咳...挺适合我的...」
荆轲匆忙下马扶起耿列道:「别说了,你我还未一战,我豈能...」耿列突然挣扎将荆轲一把推开,噗的一声传来,只见一枝长矛自耿列前胸贯穿而入。
耿列一口鲜血喷出,大喊道:「走!」至死依然双目圆睁。
荆轲怒极回身一望,那将军正仓惶往楚军方向逃去,一边大喊:「快,放箭!」
荆轲飞身上马大喝一声驾,疾风迈开马蹄如狂风般往前冲去,箭雨未至,荆轲已冲到那将军身後一剑挥过。
远处的士兵见将军身首异处,大惊之下急忙往后方撒退。荆轲勒马仰天怒吼,一腔冲天怒气让众士兵更是惶恐奔逃。
荆轲跪倒在耿列的尸首前,怆然道:「耿兄,是荆轲累了你...」一声长叹之後,荆轲将耿列葬於月氏兄弟坟边,再三跪拜。
往事历历在目,荆轲又是一阵伤感,不禁想起了榆次英雄庄,心念道:「三年了,不晓得盖聶老前辈可好?还有无双姐姐,鲁勾践...」
荆轲突然忆起逍遥子临终之时,自己曾立誓不辜负爷爷训诲,以侠义行天下,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荆轲啊!荆轲!三年了,浑浑噩噩的日子,怎么忘了爷爷的教训?爷爷九泉之下,恐怕对他的庆儿失望了...」荆轲望着远方,暗下决心,不可继续苟且度日。
随着疾风扬蹄奔去,荆轲的江湖,不再是一坛酒醉,更是多情的天下。
数月之後,秋风萧瑟。
燕国,易水之滨,晨露未散尽,河面迷漫着薄雾,岸边尽是白茫茫的芦花。
一阵踏踏的马蹄声传来,临近易水之际,来人仿佛让眼前萧瑟悲凉的美景所吸引,一声呼喝,那马蹄声戛然而止。
自马背跃下者正是荆轲,只见晨光照在芦花丛中,露珠反射成一片金光灿烂,与河面闪烁的水光互相辉映。
荆轲双足踩在易水岸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亲切感觉,不期然又想起了月儿。
荆轲苦笑搖了搖头,望向一块竖在道旁的石碑,刻着易水二字。荆轲望着一片白茫茫的芦花,喃喃自语道:「易水...易水...好名字!」
一阵风拂来,空中点点芦花宛若下起了雪一般,荆轲正陶醉眼前美景,风中隐约听见悠悠击筑之音。
筑声自低音渐进高亢,似有雄心壮志,却又夹杂凄婉无奈,荆轲听着不禁思潮澎湃起伏。
秋风吹动芦苇如波涛,而筑音又转入悲凉孤独之境,荆轲一时感触良多,不由自主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来兮~不思还~」
那人听得荆轲唱和,筑音倏然多了一股喜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