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元对风、凌二人说道:“伏牛岭一役,以少胜多,虽是小捷,可着实鼓舞士气,令我将士提振精神。大帅决定上奏朝廷,为施将军请功。而今‘神射’施将军的大名,大大轰动,安州辖域十万将士谁人不知!”
风辟易久居胡边,颇明胡汉军情,自知施卫城此战履险求胜,殊不容易,由衷震撼。凌璇雨更是为听闻施卫城建功而欢喜。
三人且谈且行,不觉到了山口。平元道别,凌璇雨托请他代为问候施、乐夫妇,平元则嘱风辟易“闲暇时与凌姑娘去安州寻我,我和施将军、施夫人恭候二位”,举手为礼,策马驰去。
看平元去远,凌璇雨道:“小师叔,你有没察觉师祖和那位盖大帅之间,好似有什么牵扯?”风辟易正色说道:“师父以前的经历,从未当我面提起。璇儿,长辈不说,自有长辈的道理,咱们还是不要妄自猜度。”凌璇雨笑道:“璇儿遵命。”
凌璇雨与风辟易年龄相当,又曾共历患难,日常相处,两个人更多的是同龄人间的那种默契及无拘无束。凌璇雨生长繁华之地,阅览江湖是非,实则较风辟易而言,心性成熟稳重一些,但她却很乐意于适当时机,在“小师叔”一人面前,表现青春少女“不成熟”的一面。
二人正欲折身返回,忽听一个女子柔媚的声音叫道:“喂------等一等,有事请教!”
那声音来自高处,二人循声仰望,只见左侧峰头之上,有一人盘旋绕转,在峰壁树石之间,倏隐倏现,速度快极。从上至下,两百余丈高,顷刻工夫,便下到峰脚,站在二人身前。
那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几岁的女子,高挑身材,神情妖媚,红衫绿裙,右腰横挂一面金色腰鼓,其鼓细长,绿缎作带,斜跨于左肩肩头,分外引人注目。
那女子笑意盈盈地看着风、凌二人,却不开口说话。风、凌二人大是奇怪。
须知峰高两百丈,天风劲烈,适才那女子从峰顶呼唤,而其声犹自清晰传入耳中,足见其内力精纯;峰壁直立陡峻,那女子飞身下来,一路毫不停滞,轻功亦是高明----料想必是一位高手奇人,如今对面却作出如此一副神态,令二人颇为费解。
凌璇雨心想:“这女子来路不明,你不说话,我也不去理会你,看你能有什么花样儿!”风辟易则是本来语拙,又略略嫌恶那女子妖媚,更是不发一声。
如是三人僵持良久,终于那女子先自收敛笑意,幽幽叹息,彷佛自语,“看见这样儿一对佳人,不说,心儿痒痒,说吧,怕错了,人家怪罪。”凌璇雨听她言语古怪,忍不住接口问道:“请问夫人有何难言之事么?”
那女子以拳轻击腰鼓,“蓬蓬”两声,鼓声并不甚响,风、凌二人的心却是不由自主相随跳动。只见那女子叹道:“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瞧着人儿两两成双,卿卿我我,郎情妾意,让我这人老珠黄的啊,想起难过罢了!”凌璇雨粉腮生晕,道:“夫人不要误会,这一位乃是我的小师叔。”那女子道:“小师叔?小侄女···嘻嘻,很般配啊!小兄弟,是不是?”风辟易斥道:“休得胡说!”那女子又是轻击腰鼓,曼声细气,“鼓儿呀,怪你,把话儿说错,该打!人家儿真作假,假作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关你何事?”
风辟易听那女子风言风语,心下着实反感,招呼凌璇雨,“璇儿,走。”
那女子抢前一步,拦住二人去路,“小兄弟,别走啊!你呀,怎不问问姐姐,姓什么,叫什么,何处来,何处去啊?”她说的正是凌璇雨想的,凌璇雨轻拉风辟易衣角,示意小师叔停下,笑道:“小师叔不问,夫人想说,自会说来。”那女子妩媚一笑,“呦,小妹子,好巧儿的口儿!一句话,十余个字,反给姐姐下了话套儿!好,姐姐说了,你两个可不许耍赖不说!”风、凌二人均是缄口不语。
只听那女子说道:“姐姐呀,姓花,因爱打个鼓儿,人人称我‘腰鼓花娘子’。”凌璇雨心道:“腰鼓?花娘子?花···好似在哪里听过,怎么一时想不起来?”
花娘子有道:“那天呀,姐姐在家里,脱得光光地,睡个午觉,有一个讨厌鬼,三不管,五不管地就闯了进来,扔下一大把银子,就要姐姐····”她柔声媚气,说得如此露骨,风、凌二人尽皆脸颊红透,不愿再听下去,本来欲走,可是花娘子的下半句话却令二人停下了脚步。
花娘子说的是“···来找一个小姑娘。那讨厌鬼儿呀,姓洪。”凌璇雨自是知晓阎婆婆、精卫“母女”和洪计之事,心下已明白七、八分,仍是故意问道:“夫人找的是什么样的一个小姑娘?”花娘子淡淡道:“小姑娘么,就是小姑娘呀,不是妹妹这样的大姑娘!”
风辟易一直不与花娘子答话,隐忍不发,忽冷冷问道:“是绿鹦鹉洪计请你么?”花娘子吃吃一笑,“小兄弟,姐姐呀,其实早就猜中啦,你呢,便是和那小姑娘一起的少年郎!小姑娘呢?怎么换成了大姑娘?唉,少年人朝秦暮楚的,真真不好!”
风辟易听她越说越是不堪,烦恶之心更重,若非对方是名女子,早便趋前动手,实实不能再忍,喝道:“你是谁的姐姐,谁是你的兄弟!你究竟想怎样?”
花娘子扭摆腰肢,围绕二人旋转,道:“小兄弟,火气蛮大么!姐姐呀,打段鼓儿,请你听听,好不好?”双手一翻,一手便多了一个小鼓槌,“蓬蓬”“通通”敲将起来,娇躯相随鼓声舞动,如风摆柳,曼妙难言。
鼓声初起,节奏轻缓,也不甚响,有如远方天际轻雷隐约。渐渐近来,转变轰轰,颇似阴云压城,风雨欲来之势,令人心傈,兼具郁闷。风辟易心道:“一面小小腰鼓,打得如此激励,如非亲见,谁会相信出自一个女子手中?这女子人虽讨厌,却鼓技娴熟,其内力造诣,更是小视不得!”倏听鼓声突变,化作祥和欢快,春日和熙,暖风熏沐,听者身心,顿释压抑,彷佛看见---绿草如茵,花海灿烂,中有佳人,彩裙飘飞,舞动蹁跹----不由浮想联翩,神与醉去,心相共眠。
风辟易自幼居于山野,修习的又是道家无上心法,一念不起,心同镜明,物过无痕,但有外力作用,内力自生反应,相与抗衡,因此在花娘子“天魔鼓”的催逼之下,只是略感困乏,神智未伤,还不怎地。凌璇雨立身稍远,鼓波所及,却是承受不起,渐入痴迷,粉靥泛红,忽地向花娘子那边踉跄舞蹈,贴近过去。
风辟易急叫:“璇儿!”伸手欲将凌璇雨拉住。凌璇雨恍如未闻,而风辟易语声微弱,手臂亦仅仅抬起半尺高下,眼睁睁看凌璇雨在身侧尺许外错过,心下大惊,依稀闪念,忖道:“莫非为鼓声迷惑?鼓声?鼓声?花娘子!”双目微合,深吸一口长气,调运内息,汇聚丹田,倏然吐气扬声,一声长啸,暴响山野。
花娘子不期这少年有如是精纯功力,以内力击鼓正酣,横遭冲击,内息一滞,鼓律稍稍紊乱,方待调整,风辟易已是扑到她面前,右手食、中二指前伸,作“剑指”直指其喉头“天突”大穴。花娘子侧头微让,叫道:“好狠心的兄弟···”一句话未了,风辟易蜷曲的小指疾展,斜斜上点她耳畔“牵正”穴。此穴和“天突”一样是人身要穴,若以重手法点中,非死即残。花娘子“咦”地一声,将身半弯,顺势前仆,一个香喷喷的身子,便钻入风辟易怀中。风辟易万万料不到对手出此“奇”招,又羞又恼,急急飞身引退。
花娘子大叫道:“停!”鼓声消止,凌璇雨茫然站住,感觉深思困乏,委坐于地,慢慢清醒过来,只听花娘子正自问道:“小兄弟,你的‘玄天指’从何处学得?是不是凌齐教的?”
“玄天指”乃卷耳先生独传之秘,以高深内劲点穴拂穴的霸道手法,先生百岁人生,只教授了凌齐和风辟易两个弟子,便是凌璇雨,也因师门规条及功力所限,未曾学得,天下更无第四人会用。凌齐名满江湖,有人识见“玄天指法”不足为奇。但风辟易适才仅仅施展一招两式,花娘子便自认出,极令风、凌二人惊异。
风辟易看花娘子妖媚之色,忽转端正,便答了一句:“你知道我凌师兄么?”花娘子大为惊诧,一双凤目,在二人身上游移来去,道:“凌师兄?你···小侄女···原来这位姑娘是···罢了!”轻轻叹息,又道:“小兄弟,姐姐方才只用了五成功力,可不是斗你不过···唉,若先生尚自高寿,你便说花艳儿拜上。”举步欲行,略显踌躇,转头又道:“那个小姑娘之事,小兄弟还是撒手的好。”风辟易不理,花娘子亦不再多说,一声鼓响,红衫闪动,飘然而去。
风辟易也不拦阻,看她瞬间隐没于群山之中,听得后面凌璇雨说道:“小师叔怎不截下她?”风辟易道:“怎么?”凌璇雨道:“这妇人似乎与咱们师门颇有渊源,应该问问清楚才是。”风辟易道:“哼!谈何渊源?不相干最好!璇儿,你有没受伤?”凌璇雨被他一问,依稀想起自己为魔鼓所迷的丑态,忸怩说道:“没···没什么啊!我···那会儿的样子···是不是很丑?”风辟易反而面颊微热,,不擅说谎,便自岔开话题,道:“其实花娘子要走,我是挡不了的。”
凌璇雨自是知道风辟易所言确是实情。二人想到此事关系精卫,不敢耽搁,几句计议,决定还是先去请教师父(祖)如何处置,便急返凹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