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营救
这一天从巳时开始,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就阴云密布,不多会儿便下起了大雨。那一男一女两个穿着囚衣、披头散发的人便在大雨中,手脚都戴着镣铐,被带进了西市刑场。
那两人显然在狱中受尽了拷打折磨,囚衣上渗着斑斑血迹,走起路来脚也是一瘸一瘸的。
被推搡着,都在行刑台上站定了。他们在滂沱的暴雨中,安静无望地等待命运最终的判决。
在另一边,天泰楼的二楼,一袭青色绸缎深衣的童知其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栏杆边吟着酒。遮雨的屋檐在头顶上长长地延伸出街道,却也挡不住有雨滴偶尔洒落到知其的酒杯中。一溅,就是几圈涟漪。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穿着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短衣,下面是鹅黄绣白玉兰长裙,低着头沉默不语,仿佛一尊雕像。
知其并不同她说话,只是偶尔抬头看她一眼,随即便又继续自斟自饮起来。
三五个侍卫,包括李霖在内,都散落着站在楼梯附近,并不靠近过来。
其实李霖一直想知道知其嘴唇上的那个伤到底是怎么来的。跟了知其这么多年,他有点心思李霖还是能猜到的。只是关于这女人,李霖想劝劝他。后来想想又罢了,这女人身份不同寻常,这种事情,知其还是能分得清的。
“主人,刑场上的不是夫人和眉生相公。”探得了消息的暗卫回来报告说。
阿塔儿松了口气。果然如此,这果然是个陷阱。那么庄砚在哪里?他们把她关在什么地方了?
他焦灼地抬头看着雨水如同从天上劈头盖脸倒下来一般。现在哪怕明知道是陷阱,为了找出庄砚,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陷阱里踩了。
知其抬眼看了看对面楼上的刻漏,突然对对面的女子说:“你是希望他来呢,还是不希望他来?”
对面的女子没有出声,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一样。
知其不以为意地一笑,说:“你怕他来,又担心他不来。女人的心哪……”
那女子慢慢抬起头,轻轻说:“你取了我的性命,放过他可好?”
知其听了不禁嗤笑一声,说:“庄砚,看样子你是被他宠坏了,竟觉得你的命可以和他的相提并论吗?你只不过是一个市井小妇人,他却是我大同朝千金难买其项上人头的敌国重犯。你说,你怎么和他比?”
知其说得没错。庄砚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知其默默看了她片刻,忽然像是发了玩性一般笑着说:“你为我们将他引来,俯首就擒。本将便将你的功绩奏明朝廷,封你个诰命夫人如何?如此你家也可攀借着你脱离那末流的商贾,跻身仕人之列。”
庄砚抬眼乜斜了他一眼,也嗤笑道:“这样的诰命夫人,不如留给你们童家吧。”
知其也不生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突然说:“时辰到了。”
他的话音刚落,刑场那边突然四下里杀出六七个黑衣大汉,直奔刑台上的两个人而去。
庄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站起来,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栏杆外面,努力想透过大雨看清楚那些人里面有没有她的男人。暴雨瓢泼间,将她的头脸和大半个身子淋得湿透。
那边杀得很激烈。一众官兵竟无法抵挡七八个黑衣人。
知其看那边的情形,对李霖招招手:“你带人过去帮忙。”
李霖应声带着人去了。
楼上只留下了知其和庄砚两个人。
庄砚立刻感到了气氛的压抑。
她不想和这个人单独呆在一起。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上有一些诡异的气息。对她无害,但是让她觉得不舒服。
这时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知其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还未等到他有所反应,一把匕首从身后伸过来,悄无声息地架在了他的咽喉上。
与此同时,阿塔儿冲上楼来了。
知其感到在身后要挟着自己的人浑身是水,散发着夏日里淋雨后特有的热气。想是在雨中蛰伏了很久。
只片刻,僵硬的表情已经变成了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知其看着对面的阿塔儿,顶着喉间的刀锋也毫无惧色,说:“柯吉兄,我们又见面了。或者我该说——柯格阿塔儿小王。”
“阿塔儿!”庄砚飞快地奔到阿塔儿身边,被他一把揽紧怀里。
知其身后的哥里达伸手在他怀里摸了一阵,摸到阿塔儿的令牌,扔回给了阿塔儿。
知其说:“我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小王你一定要如此不友好吗?”
阿塔儿冷着脸没说话,牵着庄砚转身就要下楼。哥里达在后面说:“小王,要杀掉吗?”
“杀了吧。”阿塔儿言简意赅。
庄砚心头一惊,忙扯着阿塔儿说:“不要。”
在这一刻,庄砚的心头有无数的心事呼啸而过。在同朝的地界上,若是童知其这样的将军因为她而被杀了,将来在边境上,又有多少同朝的百姓要陷入战火,成为赤黎人的奴隶。
可是在这里放过了他,他们这一路上就注定无法平静了。
庄砚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愿望。她想立刻和阿塔儿一起回到赤黎去。她不想再继续呆在这里了——这个曾经叫做家乡的地方,如今已经没有了容留她的地方。
哥里达不满地看了庄砚一眼。童家一向是赤黎最大的同朝敌手,如今这么好的机会,竟要因为她一句话就白白错过么?想到此,他手中的匕首不由得又往下压了几分。
薄薄的锋刃割破了皮肤,丝丝鲜血从伤口渗了出来。
庄砚惊慌地再次扯住阿塔儿的衣袖,哀求地看着他:“求你不要杀他……”
知其感到颈子上有丝丝火辣辣的痛感。他定定看着面前那个为他求情的女人,心里突然为自己感到羞耻。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要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为了他的性命去哀求自己的敌人。
阿塔儿看着庄砚的眼睛。他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心中快速地斗争了一番之后,他还是不忍令她难过,回头对哥里达说:“算了,我们走吧。”
“小王!”哥里达简直要出离愤怒了。就为了一个女人的不忍,就要把这么好的机会白白放掉,将来又有多少赤黎勇士要死在这个人的手上!
“小王!今天你放了这个人,将来你就必然是赤黎的罪人!你想清楚啊!”他大声对阿塔儿说。
“放了他!”阿塔儿大喝一声。
哥里达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了匕首。末了,却不甘心地狠狠往知其的肩窝上一扎,喝道:“记着我这一刀!将来沙场上见!”说完一个翻身消失在了茫茫雨帘中。
知其痛得闷哼了一声,回头时,已经没有人影。阿塔儿和庄砚也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那把匕首还深深扎在他的肩膀上。
这时李霖才带着人慌慌张张上来,一边叫道:“将军!那帮人一会儿就都撤干净了!”等冲上楼,才发现知其这里已经遇到袭击,不由大惊。
知其掩着伤口,恨恨地说:“本将真是小看那帮赤黎人了!”
李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旁边的人说:“快!牢里的许眉生……”
“不用去了。”知其因为疼痛喘着粗气,“肯定已经被救走了。”
“那还有庄石潭夫妇……”
“他们有什么用?他们根本威胁不到庄砚。把他们放了吧。”
知其懊恼极了。从军到现在,他跟赤黎人交锋过两次,都以小胜告终。是以他从来没有将赤黎人放在眼里。却没想到今天,却在同朝的地界上吃了大亏,不仅没有抓到那个小王,还差点连自己的性命都丢掉。真是前所未有的挫败。
这一阵,他一定要跟阿塔儿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