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连日来难得的一个晴好天气。街道上车水马龙格外繁忙。到了傍晚夕阳斜照之时,扬州城门外出现了两个牵着高头大马的青年,格外引人注意。那牵着棕马的身材高大魁梧,眉目英气勃勃,人中处蓄着的两撇小胡子却令他的面目看起来竟生出了几分趣意。他穿一件深蓝色的锦袍,腰上束了一条玉石连成的腰带,并系下一枚圆形的玉佩。而走在他前面一个马头的青年,修长挺拔的身材,气质雍容闲雅,眉毛漆黑如同墨染,目若朗星炯炯有神,明亮的脸上春风昭昭,一看就是出身富贵生活优渥的世家子弟。他牵着一匹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骏马,穿一身月白色的直裾袍,腰带上的琵琶形的青玉玄纹带钩极为考究,挂着一枚上好的羊脂双鱼玉佩,远远看去,正是玉树临风的一个妙人。因为他腰间的带钩时下也只有那些家世极为显赫的官宦公子哥才会佩用,因此当他们被守城门的军士拦下盘问时,旁边的一个小长官模样的人过来往他腰间一看,便赶紧满脸堆笑地放行了。
那穿着月白色直裾的青年对同伴笑说:“看样子我要到客栈换个铜带钩才好。”
那留着小胡子的同伴脸上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两下,语气中透着无奈:“公子你明明是在早上起身之后特意用了那个青玉带钩的。”
那青年呵呵一笑:“这带钩是拜将时皇上所赐。本将实在是爱不释手。”
他的同伴又抽了抽脸:“公子你分明是想要别人认出来。”
那青年不屑地一笑:“本将乃是平东将军,正三品武官,来到扬州,本来就该这里小小的七品地方官来拜见本将。难道我们要自己找上衙门么。这点机灵劲都没有,他以后也不用再在官场上混了。”
原来这俊秀青年正是童三郎。那小胡子,便是他的副将李霖。
李霖对知其十分无奈,头疼地说:“将军你既对那对夫妻有怀疑,直接派人抓回去仔细审问好了。千里迢迢特意跑来扬州又是为了什么?”
知其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贯的清淡神色,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说:“我们不如先去许记布庄看一看。我很好奇,这号称江南最大的布庄里,到底有什么好货。”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站在了许记布庄的门外。
从外面看进去,柜台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伙计模样,正在给柜台外的一个客人量布。而另一个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眉眼和那柯吉的娘子有几分相似,正在打着算盘算账。想必是这家的少东家。在柜台的外面一张四仙桌上,一个中年男人手拿账本正在看账。
知其朝李霖点点头。李霖拴好马,大步走进去说:“老板,我家主人要买布。”
那中年男人正是庄石潭。他听来人说话中气十足,抬眼一看是个打扮不俗的年轻人,再一看外面站着的那个更是一脸贵气不同常人,知道来了大主顾,连忙放下手中的账本满脸堆笑地迎了出去:“客人要买什么布?”
李霖问:“你家最好的布是什么?”
庄石潭笑着说:“本店的青蝉翼驰名江南,云绫锦也是没有第二家的货。”
这时知其慢慢踱了进来,开口说:“青蝉翼年年都是江南贡品,极为珍稀。不想你这里倒有。”
庄石潭一看来了个识货的主,连忙让伙计取出那匹青蝉翼来给知其看。
青蝉翼是半透明的丝织品,顾名思义薄如蝉翼,轻软飘逸如烟如云。因为布匹的原料难得,织布工艺又繁杂,因此在市面上价格虽然昂贵得令人咋舌,却依然十分抢手。京城的贵妇们极喜欢用它做成披肩或者罩衫以彰显身份。知其的大嫂就极喜欢这布料。大哥在世时和妻子伉俪情深,还曾经给妻子买过这青蝉翼做披肩。
知其伸手轻轻一抚,笑道:“果然是上等的好货。这匹我全要了。”
庄石潭大吃一惊:“一整匹?这位小官人,不是我看不起你,不过这价钱可的的确确不便宜啊。”
知其笑笑:“价钱倒无妨。我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一匹青蝉翼还不在话下。”
李霖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两锭十两的金子放在柜台上。
庄石潭惊得张大了嘴巴。能出手买下一整匹青蝉翼的,绝对是大富大贵啊。
知其转身正要离去,忽然回转身,对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眉生说:“我看这位小哥眉目中有欢喜之色,可是近日有好事?”
眉生说:“客人也会看相么?”
知其浅笑道:“相由心生。心中欢喜,面目上自然喜气洋洋。我看着小哥你低着头算账间都一副眉飞色舞的神情,故而有此猜想。冒犯了。”
眉生也客气地笑着说:“原来如此,客人真是好眼力。这几日家姐回乡探亲,我同家姐自幼感情甚好,她出嫁三年这是头一次回娘家,我所以欢喜。”
知其的唇角勾出淡淡的笑意,转身翩然而去。
庄石潭望着知其和李霖的背影,喃喃说:“这小官人好大的气派、好大的富贵啊……”
知其神情一贯的清淡,对李霖说:“这青蝉翼,你差人送回京城给母亲,嘱她转赠给大嫂吧。”
李霖应下,然后说:“我看那少年跟他姐姐应该关系极好。”
知其点点头:“他们不是同胞,不过感情自小极好。”
到了客栈不久,窗口扑棱棱飞进一只鸽子。李霖走过去,解下绑在鸽子脚上的纸条,将鸽子放飞,回身将纸条交给知其。知其打开一看,面色立刻凝重起来。
李霖见他的脸色,问:“可是有新消息?”
知其说:“硕桂城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柯吉的肉铺贩子。”他眯了眯眼,眼中锐光一闪,“我猜得应该没错,那汉子……是赤黎人。”
这时,楼梯间传来有咚咚的杂乱脚步声,似是一队人上了楼来。
知其整了整衣襟,好整以暇地在房间里等着。
片刻,门外响起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下官扬州知县陈文举,拜见平东将军。”
李霖看了知其一眼,知其不置可否。
直到门外求见的声音响了三遍,知其才朝着李霖点点头。
李霖去开了门,门外的知县身穿便服,却衣冠肃然。身后的几名官差也是便装打扮。
知其在心里笑了笑,想这个知县算是个聪明人。
知县走了进来,朝着端坐在桌边的知其又深深做了个揖告罪道:“不知平东将军大驾前来,死罪死罪。”
知其淡淡一笑:“我轻装软扮前来,本不欲大张旗鼓,事先并未通知陈大人,大人何罪之有。”
陈文举再作揖,弓着腰道:“惭愧惭愧。不知道将军来到扬州可是有什么要事?不知道下官能否尽一尽犬马之劳?”
知其说:“是有要事,而且必须要陈大人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