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尔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来看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女人,可他还是忍不住来了。
这个囚房里堆满了没有晒干的草,散发着一股湿湿的霉味。中间立了一根粗壮的柱子,拴着一根胳膊粗的铁链。而铁链的另一端,就牢牢栓在庄砚的腰上。
此刻她坐在地上倚靠着柱子,正在半梦半醒之间。
穆尔举着的昏暗的油灯的光亮的使她醒转过来。她看清了来人,便紧抿着嘴唇,抬头定定地看着格格罗穆尔。
穆尔也看了她一会儿。灰败肮脏的面色掩饰不住眉眼的秀丽。他的心里有些讶异,他也见过她在其他境况下的狼狈情景,可是似乎无论境况如何狼狈,她总是保持着她的倔强,从不会轻易低头。
如同一棵树,已经长成了插入云霄的姿态。
“你似乎不怕我。”他说。
庄砚从容一笑,说:“你深更半夜来这里看我,就是为了让我怕你么?”
穆尔听了这回答,忍不住噗嗤一笑。他走上前两步,一把捏起庄砚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卖弄口舌,就是为了让本王杀掉你吗?”
庄砚鄙视地瞥了他一眼,说:“我倒是想你杀了我,可惜你不会杀我,不然你还要怎么去要挟阿塔儿?”
穆尔松开她的下巴,说:“你挺聪明。”
“可惜你是个蠢货。”庄砚反唇相讥。
穆尔手一扬,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庄砚的脸上。她的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起了几个指印。
穆尔冷笑道:“你试图激怒我是没有用的,为了要挟阿塔儿我确实不会杀你。但是你也不要有恃无恐。我虽不会杀你,但是却可以慢慢折磨你。”
庄砚的后颈冒出了冷汗。他说得没错,只要留得她的命在,不管她是伤是残,他始终都可以要挟阿塔儿。她可不想回到阿塔儿身边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废人。
何况现在她的肚子里还有另一个小生命。她要保护这个孩子,在这个战火连天的环境中,将他平安地诞下。
于是她闭紧了嘴,不再说话。
穆尔满意地看着她安静下来,却再也没有其他的话可以和她说。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嗫嗫地说:“你不要抱怨今日的处境。我其实和你本无大仇怨。要怪便怪阿塔儿吧。”
庄砚觉得他说得滑稽,嗤地一笑说:“若是有人抓了花铃将军来要挟你,你会她怨你吗?”
她陡然提起红露,引得穆尔大怒,他一把扯住庄砚的头发,将她扯到自己面前,扯动得庄砚腰上的铁链一阵哗哗作响。
庄砚因为头发疼痛而皱起眉头,却也恼怒地闭上眼睛不愿看他。
穆尔恶狠狠地对庄砚说:“你怎么配提红露?你只是一只匍匐在阿塔儿脚边献媚的小羊羔!”
庄砚冰冷着脸,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穆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狠狠扔下她转身离开了!
刚一出帐篷,一阵冷风吹过,穆尔忽然觉得鼻子酸涩,继而眼前一片模糊。他趁着黑抹了一把眼睛,可是更多温热的液体却涌了出来。
他恨自己没用,既得不到红露的欢喜,更不能保护红露,让她被人拘禁着,而他,也因为一时糊涂而受制于人。如今连一个他一向看不入眼的同朝女奴都能当面鄙视他了。
他似乎从来都不是个很坚强的男人。若不是因为他是父亲的独子,当初又是以一定要他继承格格罗部为条件归入赤黎,格格罗王的位置恐怕怎么也轮不到他吧。
红露也是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她的父亲曾经是一个将军,在一次战斗中马革裹尸而还。老格格罗王疼惜他惟一的女儿,便一直收养在身边。
红露从年幼的时候开始就不像别的姑娘爱花爱草。她自幼便喜欢跟在老格格罗王后面去打猎,去巡逻,去做各种男人做的事情。因此老格格罗王便像培养男孩子一样去栽培她。十五岁归入赤黎的那一年,红露成为老格格罗王的卫队长。
而穆尔,从小就性子软弱。第一次拉弓扭了肩膀,第一次抽刀便误伤了自己,一个月没下得了榻。第一次骑马摔得骨折,第一次打猎就被一只野猪追得到处跑。总之从小到大他就是个笑料。虽然没有人在他面前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大家都在背后笑他,认为他根本没有能力继承格格罗部成为部落的领袖。
但是红露没有笑话过他。在他弄伤自己的那段日子,红露带过一只红色的小野花去看他。好像从小到大,都是红露在保护他。不管遇到什么麻烦和危险,他的第一反应都是立刻躲到红露身后去。他暗暗喜欢着红露,而这喜欢里,更有着一种钦佩和仰视。
穆尔曾经是很心甘情愿地让红露跟着阿塔儿的。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副懦弱的样子配不上红露,该是阿塔儿那样横行无忌的霸道男人才有能力去保护红露。
他很想像其他将军那样去冲锋陷阵,去运筹帷幄,去建功立业。可是他做不好,他总是做不好。他惟一能做的就是从始至终爱着红露,并在这样的时候,甘愿被静水王威胁着去翻盘,去和全赤黎为敌。只要他的红露安全。
可是如今,连一个女奴都看不起他了。
格格罗穆尔咬紧了牙,在心里暗暗说,我一定要打垮阿塔儿!我要亲手砍下阿塔儿的头,将那颗头血淋淋地拿到那个女奴面前去让她哭!
阿塔儿觉得自己的每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庄砚,怀着他的孩子的庄砚落到了格格罗穆尔的手里!
阿部说:“小王先别着急。属下这就差人去打探他们将庄姑娘和几个王妃关在哪里。”
单于说:“草原上帐篷不计其数,恐怕不好找。”
阿部说:“试试看,去抓两个格格罗那边的人回来细细问问或许有收获。”
阿塔儿点点头:“你去做吧。”
待阿部离开,帐中只剩下单于和阿塔儿两个人。单于说:“阿塔儿,我始终在担心一个事情。”
“您再说格格罗的盟友?”阿塔儿立刻了然。
“不错。”单于说,“前两日议事时,我细细观察了,似乎每个人都有嫌疑,但是又都不像。疑心生暗鬼,我怕这样下去我们中间早晚会失去信任而内讧。”
“那么就把那个人抓出来。”
“你有办法?”
阿塔儿一笑。他还确实留了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