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红露拒绝参加丘利国师的宴会,若是葛里向丘利国师细说缘由,说明这只是花铃将军的脾气,跟是否开放银月河无关,那么原本那也只是一件极寻常的事情。
然而葛里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它变成一件非常之事。
“那年适逢大旱,我们国境内的几条河流都早早就干涸了,眼巴巴等着你们放出开放银月河的消息。可是那一年,我们等来的却是银月河被封锁的噩耗。”丘利国师说到此事还是忿忿不平。先破坏规则的可是花铃将军,并不是他们西番!
红露一听也气愤不已,说:“做出那种污秽不堪的书籍在你们国内流传,还指望本将军开放银月河给你们取水,简直是做梦!”
丘利国师一脸疑惑:“什么污秽不堪的书籍?”
红露怒道:“你还敢抵赖?那书是我们的士兵从你们的人那里得到的。里面都是些侮辱诽谤我赤黎王公贵族的文章。”说完看了阿塔儿一眼。
“有这样的事?”阿塔儿皱起了眉头。这种无聊的事情有什么好处呢?他嗅出了不寻常的气味。
“可不是?你可是也榜上有名呢。”红露说。
丘利国师一口否认:“绝没有这样的事!我西番和赤黎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和平相处,我国内绝对没有出现过这种内容的书籍。”
阿塔儿制止了她们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说:“你继续往下说。”
在银月河被封闭之后,西番国内一片慌张,陷入了恐慌绝望的情绪中。没有水,要如何度过这漫长的旱季,牧草,牛羊,乃至人都要渴死了。
丘利国师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花铃将军,慌忙把葛里找去,细问缘由,希望他能够从中周旋一二。
葛里面露难色,说:“国师不是不知道,今年来驻防的是个女将军,颇为难缠。我也是劝了许久,她就是不肯开放银月河。”
丘利国师急问:“她要什么?只要给我们河水,她要什么我都尽力满足。”
葛里说叹息道:“这个女人顽固得很,不光是对国师您,连我的账,她都丝毫不买。平日里也是处处刁难于我。如今我的日子也是很难过的。”
丘利国师急得团团转:“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将军,她为什么要如此为难我们呢!”
葛里面露难色,欲言又止,说:“她……她刚愎自用,一直都当西番是个小国,说起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口气。想必是这个原因。”
丘利国师有些恼火,但是现下又无计可施。想要发怒,怒气到了嘴边又成了心急火燎:“这……这可如何是好?这样下去人和牲畜都要活不下去了!”
葛里见四下无人,上前一步,趋在丘利国师耳边说:“国师可愿为了百姓铤而走险?”
丘利国师回眼看着葛里,惊讶地问:“你是说——抢水?”
葛里摇摇头,说:“抢水毕竟不是长远之计,就算一次成功了,第二次呢?何况违抗了花铃将军的封河令强行取水,她必不会善罢甘休。“
丘利国师说:“你的意思是——”
“江月城换一个驻将,你我就都能轻松了。”
“原来是葛里暗中挑拨。”红露感喟,“那是我见他唯唯诺诺,竟还十分信任他!真是可恶!”
说到葛里,阿塔儿自然又想到了祭祀血神的那件事情。想起从前葛里素日里对自己的百般挑衅,阿塔儿隐约知道了葛里为什么要陷害红露。原来他那时候的目标就是自己了。
“他死在本小王手里,也是因果报应。”阿塔儿有些感慨。
“葛里死了?”丘利国师慌张中有些惊讶。但已是别人的俘虏,他也不敢再多问什么。
而红露自然是知道那件曾经轰动了整个王庭的血神祭祀事件,现在听到阿塔儿又提起,知道他自然免不了会联想到那个女人,心中便生出几分不快来。
阿塔儿命人来将丘利国师绑了押回王庭由单于发落。既占了奥罗城,阿塔儿便留下驻军,向单于报告请求调派城将和守将,正式将奥罗收编为赤黎所有。
同时下令启程回乌兰,等待单于的进一步指示,是否还要继续攻打王城邱斯,彻底灭了西番。
——其实他可以一直留在奥罗等待命令的。但是他想回乌兰去。红露苦劝不住,只得跟着他一同回去。
弄清楚了红露之前的假死之谜后,阿塔儿突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在他目送押送丘利国师的士兵出门的那一刻,有一种沉重的东西从他的体内倏地一下飞走了。
而现在,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召唤他:去乌兰,那里有他想见的人。回到那里,有一个答案在等着他。
“听说北小王他们得胜回来了。”济雪一边帮庄砚梳头一边说。
庄砚仿佛没听见一样,没有接她的话,但是连日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济雪知道她不想说那个人,可还是不得不说:“明日密迪王子要设宴为北小王和花铃将军接风。刚才下午姑娘午睡的时候传话来,说要姑娘明日一同赴宴。”
庄砚苦笑了一下,说:“明日你去回了他,说我这两天身子不好,就不去了。”
济雪明明白白地问:“姑娘是要回避吗?姑娘难道不明白密迪王子的意思?”
“我当然明白。”庄砚望着镜中的自己说,“他想要证明的,恰恰是我不想面对的。”
济雪停下手,也看着镜中的她说:“姑娘,有些事趁还没发生,就还有回头的机会。你要想清楚了。”
庄砚摇摇头:“早就没有机会了。”同密迪订下的婚约可以反悔吗?回来的红露可以再离开吗?心里那一道道伤口,可以当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吗?
宴会上歌舞欢笑,推杯换盏。诸位将领都各得其欢,真正的主角却各自心事重重。
阿塔儿心不在焉,红露神色紧张。密迪的心里始终很失落。身边的座位空着,她终究还是没有来。
酒过半巡,阿塔儿略有些醉意,起身说:“我去外面吹会儿风。”
红露连忙站起来要跟着。阿塔儿按下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落座,说:“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说完撇下红露出了大帐。
秋夜凉静如水。只偶有一队巡逻的士兵排队走过。
阿塔儿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便沿着一个方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心里空落落的,只是想这样一直走下去,不用思考,不用哭,不用笑。
走着走着,突然像是听到了一阵琴声。他以为自己喝多了听错了,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黑黑的原野上确实有低低的琴声,从对面的方向传来。
他本能地被那琴声吸引,往那个方向走去。
一直走到一顶帐篷前,琴声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阿塔儿站了一会儿。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个门帘的后面是什么。然而他也意识到,这个门帘,已经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只是……他们不是已经行过婚礼吗?为什么他还是将她一个人安置在这里?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隔着门静静地听她弹琴。恍惚间又像回到了王庭,自己的行辕里,她安静地弹着琴,他坐在一旁欣赏着她的沉静如水的模样。
这时琴声断了。接着传来她叹气的声音。
济雪问:“姑娘这是怎么了?今天一整个晚上都在叹气。”
“没什么。”她掩饰着内心的焦躁不安。
“姑娘可是在想北小王?”
“早就轮不到我想了,我想他又有什么用?”
济雪说:“姑娘和密迪王子的婚礼还未礼成,你们还不算夫妻呢。姑娘想见什么人就去见吧。这个世界一转身,也许一辈子就见不到了。”
“我谁都不想见——我出去走走。”庄砚又叹了口气,走到门口,想要透透气,便哗的一下掀开了门帘——
门外站着的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