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儿和红露并辔而行,两人都不言语,各怀心事。不知不觉行到一个山丘处,两人都心中一动,下马翻上山丘。
这里是王庭边缘,可以俯瞰到整个王庭的景象。当下时节正好,草原上碧草连青天,散落着一个个白色的或大或小的帐篷。外围都是牧民的家,四周放养着一群一群的牛羊;在王庭的正中是单于的行辕,周围环绕着的是各个部落王首的行辕。
“你还记得这里?”红露柔声问。一到这里,回忆就像井喷一下涌出来。
这是他们从前最常来的地方。在这里俯瞰王庭的美景。也常在这里夜宿,到了夜晚,便看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在一个个帐篷里亮起来。
阿塔儿牵起她的手,带她往前走了一段,在那棵老树的下面,有一个小小的坟丘。四周的草木有些许参差,一看便是从前常有人来,近日却不来了。
“这是?”红露疑惑地走到坟丘的正面。那个青石墓碑上赫然写着“红露之墓”。
她有些惊愕地看着阿塔儿。
阿塔儿慢慢说:“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便火葬了找到的尸体。是我主持的葬礼,将你埋葬在属于我们的这个山丘上,让你可以日日夜夜看着你喜爱的景色。”
“阿塔儿……”在这个时刻,红露能感到一丝他的爱意。没错,他是爱着她的,这种爱意即使是在她缺席三年、他又另有新欢的情况下,也没有丝毫改变。
但是红露又疑惑起来:“你怎么会将别人的尸体错认成我呢?”
“我们找到一具尸体,虽然没有头颅,但是穿着你的战铠,身材也和你一般无二,还携有我送你的那把宝石匕首。所以我们便认定了那是你。”
说到这里,阿塔儿隐约中觉得事有蹊跷,问:“红露,为什么会有个女人穿着你的衣服带着我送你的匕首?她的头颅被割走了……难道是有人故意要让我们以为你死了?”
红露努力回想了当时的情景,摇摇头说:“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出城剿匪,却中了西番人的埋伏,我受了重伤,自己也迷迷糊糊地不知道是怎么脱离了险境。被人救醒后就完全不记得任何事情了。”
将近四年以前,红露带着自己的部队驻守西方的边城江月城。
江月城呈半圆地形,是赤黎在西边最大的边城,隔绝在外的就是西番和乌孙两个小国。一条蜿蜒的河流从城边流过,从远方高处看过来,就像是弯月傍水,因此名为江月城。而那条河,就名为银月河。
银月河水量丰沛,即使在旱季,其他河流都已枯竭见底,银月河的水位依然不会下降很多,因此西番、乌孙和赤黎之间的战争,总是围绕着对这条河的控制权的争夺上。不过近年来赤黎愈发强势,西番和乌孙便再也没有能力打银月河的主意了,甚至时常会巴结讨好江月城的守将,以便能在旱季水源十分紧张的时候能够到银月河取水解燃眉之急。
相比于从前,如今驻守江月城是个轻松的美差。
那一年红露带着三万人驻守在江月城,当时的副将便是赤咄部的袭领将军葛里。他守在江月城做城将已经七年了。
那一年里,红露和那些边境外的小国一直相安无事,和葛里也还算相处得来。日子过得清闲悠哉,只等着一年期满,便可以被召回王庭,和阿塔儿重聚。
一日,葛里跑来告诉红露,说西番的国师丘利设下宴席,邀请红露过去一聚。
红露正在靶场里射箭,听闻此事,随口说:“此时还未到旱季,按照惯例,银月河不对外国开放。”
葛里说:“倒不是为了水源的事。丘利国师说是久仰花铃将军的大名,渴慕已久,希望能够一睹英姿。”
红露一身峥嵘傲骨不喜应酬,说:“他怎么就能知道我的名字?听起来就不怀好意。不去。”
葛里连忙讨好说:“您昔日孤身手刃黑熊的事迹早已经传遍整个西域,被引为传奇。这些西域小国的人景仰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何况此番西番的国师亲自邀请,不去不好吧?”
红露看了葛里一眼,说:“本将军不喜宴饮。若你觉得为难,就代我去吧。”
葛里诺诺而退。
第二天在丘利国师的宴会上,国师问:“你们那位有名的女将军为何没有来?”
葛里起身告罪道:“花铃将军脾气古怪,又眼高于顶,不愿前来。”
丘利国师有些不悦,说:“哦?本国师竟也不得她的眼吗?”
“国师莫怪。”葛里赔笑着,“女人嘛,和男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丘利国师挥挥手,说:“罢了,这都无妨了。只要到了旱季她能对我们开放银月河便好。袭领将军还要帮我们美言啊。”
葛里说:“这个,我已经跟我们花铃将军提过。只不过她……”
“她不肯?”丘利国师紧张起来。水源可是关系着一国人的生死存亡的命脉之所在。
葛里说:“她倒没有明说不肯,只是言语间似有勉强之意……”
“哼!”丘利国师不满地一拍桌子:“区区一个女人也欺负我西番国小人少、要将我们置于死地吗?我们可不怕鱼死网破!”
葛里连忙起身说:“国师莫恼。葛里我这几年深得国师的关照,必是要回报国师的。这样的大事,必不让国师烦恼。容我回去好好劝劝花铃将军,使她回心转意,不至于因为她一人破坏了我们两国一直以来的交好。”
丘利国师这才平静下来。刚才说出“鱼死网破”那样的大话,他其实也是心虚得很。他心里清楚,就算自己这条鱼死一百回,赤黎这张网也不会被撼动分毫。
赤黎这两年扩张得很快,老一辈的将领尚在盛年,年轻一辈的将领又已经快速成长起来。尤其是他们王族嫡系的一对南北小王,实在是百年不遇的天之骄子。
北小王阿塔儿十七岁就攻下了东边兀兰国的重镇许里,之后更是南征北战从无败绩,周边的国家听到阿塔儿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给他起了个名号叫“战鬼”。赤黎单于极其喜爱和信任他,便将他一直留在王庭随侍,去做一些秘密又关系重大的任务。
而密迪,他和阿塔儿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他从十六岁开始一直镇守在条件苦寒的漠北大营,一方面是一年中九个月都是冬天的严寒气候,另一方面是来自极北方的强大外敌卢夏人的挑衅。据说那些卢夏人个个身材高大,黄发碧眼,神出鬼没,由于长期生存在极北的恶劣之地,造就了他们极为强悍的战斗力。而密迪就守在这条件极其恶劣的漠北大营整整五年,赤黎未在他手上丢失一寸土地。对卢夏人来说,密迪就是个天神一样的人物。
这两个人中任何一个前来,都能轻易踏平西番。尤其是,丘利国师亲眼见过阿塔儿。那是两年前,阿塔儿在江月城驻防,接受了他的宴请。彼年他刚满十六,身上就有了十足的威严感。一举一动都透露出大将的气派。话不多,但每一句都铿锵有力。
所以哪怕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丘利国师也是绝对不想和赤黎兵戎相见的——他宁愿年年纳贡岁岁称臣,换取一点安宁的日子。
葛里的心里有其他打算。两年前阿塔儿在江月城驻防时,处处支使他,刁难他,他做什么事在阿塔儿看来都是错的。甚至还因为值夜换防的疏漏被阿塔儿责罚。
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疏漏,只不过是城墙上的士兵换防时间没安排好,中间出现了一个时辰的空当而已!这些年江月城风平浪静,西番和乌孙连靠近都不敢,一个时辰的空当有什么要紧?可是葛里却因为这件事被阿塔儿狠狠罚了二十军棍,十天没起得来床。
葛里忿忿不服。阿塔儿论资历论才能,哪点比得上他葛里?不过是出身比他好,有更多的机会表现罢了。而葛里,因为只是小小赤咄部一个小小的袭领将军,就被扔在这个风平浪静的江月城五年,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
妒火在葛里的心头熊熊燃烧着。他在心里说,阿塔儿你等着吧,总有一天这笔账我会向你讨回来!
而现在,两年之后,老天给了他这个机会。老天把阿塔儿的女人给他送来了。
他一直对红露恭顺而听话,红露交给他的任务必第一时间不折不扣地完成。因此也渐渐取得了红露的信任。
而事实上,在第一天将红露迎进城的时候,一个计谋已经在葛里的心里形成。
阿塔儿,我要送给你一个礼物,足以让你铭记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