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迪的队伍从王庭出发的那天正是草原上的盛夏。天空如洗,碧草如茵,河流满涨,各种不知名的野花在河滩边上开成了彩色的地毯。
以往离开王庭,阿塔儿必隆重给他送行,车马一路,烈酒壮志。可是这一次,却是冷冷清清。
待到自己的营地全都拔起收拾妥当,便在静静等待着王妃差人将庄砚送过来。
密迪的心跳得很厉害。到了乌兰城,假以时日,她会将阿塔儿忘记。时间和距离会抚平她心中的伤,让她能够重新接纳另一个人。
阿塔儿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帐篷里,谁也不准进。他已经辗转听说密迪今日启程。
那个女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和自己渐行渐远,可是自己却无力去抓住。或许是不敢吧,就像一个小孩子犯了天大的错误,就躲起来不敢见人一样。他不敢再见到庄砚,他怕看见她那双无声控诉的眼睛,害怕看她的眉毛纠缠在一起。
罢了,也许自己不能给她的,密迪都能给吧。
“小王,王妃亲自送庄姑娘过去了。”阿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阿塔儿沉闷地说:“她的事情不用来报了。让她去吧。”
外面没了声音。
片刻,又在外面说:“小王,庄姑娘身边的济雪来了。”
阿塔儿立刻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掀开帘子。
那个少女小心地站在外面,手里捧着一个裹成细长状的红布包。
阿塔儿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什么。
心头泛滥过一阵疯狂的疼,疼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以至于接过布包的手都有些颤抖。
他轻轻打开红布,里面包裹着一支金箭。他拿起来细细看,在那箭尾,刻着他的名字,“柯格阿塔儿”。
那是他在去年冬猎会上交给她的,象征北小王妃身份的、象征他对她的爱情的金箭。
阿塔儿呆呆地握着那支箭,声音都有些发颤:“她可有什么话带给我?”
济雪轻轻说:“没有。姑娘只说把这个亲手交到小王手上,其他无话。”
她曾经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丢弃掉的这支金箭,如今完整地回到了他手上。若是时光能够倒流,她也一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支箭吧。
阿部在一旁说:“小王,你希望由谁来收藏这支箭?”
阿塔儿猛的一激灵,吼道:“沙丘!”
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晨曦王妃有些烦躁地看了看阿塔儿行辕的方向,那边是个小山丘,若是有人从那个方向过来,必能看到山坡上的人影。可是现在依然空空荡荡。
她叮嘱了庄砚几句,说:“我很喜欢你的琴声,离别前再为我弹奏一首可好?”
庄砚顺从地取出瑶琴,席地而坐,且弹且吟: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曲弹罢,已泪光盈盈。
王妃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跟着密迪去吧,他不会亏待你。”
庄砚倒头再拜,然后上了马车。
队伍在徐徐清风中开始往西南方进发了。
王妃目送着车马远行,正准备回去,无意间又往那个山丘顶上一瞥,去看到有个人骑在一匹黑马上,静静地看着那队车马。
阿塔儿很想旋风一样冲下去,不由分说地将庄砚抢走。可是所谓近乡情怯,到了面前,却毫无缘由地胆怯了。
竟然连面对她的勇气都失去了!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跟着另一个男人,越来越远。
鬼使神差的,密迪也回头朝那个山丘上看去,便望见了阿塔儿的身影。
两人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竟还能感受到对方眼中那电光火石般的敌意。密迪本想奔回去跟阿塔儿话别,可是想到他此时必是恨透了自己的,心下一转,便作罢了念头。只是又深深看了一眼那个黑色的身影,便重新回转过身体,同时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谁想片刻之后,后面的侍从匆匆赶上来,压低了声音说:“小王,阿塔儿王子追来了。”
密迪连忙朝后望去,远远的见到一个黑影向这边疾驰而来。
“派人拦住他。”他低声下令。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还容许你为所欲为地对待庄砚、再把她扔到那个非奴非妾非妻的尴尬境地里受千夫所指!
一小队五六个人的队伍立刻朝阿塔儿的方向去了。
截住阿塔儿,将他的去路拦得死死的。
“滚开。”阿塔儿抽出腰刀,一脸杀气。
几个士兵不说话,也抽出了兵器,一副宁死不退的姿态。几匹马不安地原地踏着步子。
“快让开。小王的刀不长眼睛。”他又一次警告。
一个士兵义正词严说道:“小王的刀是砍向赤黎人的吗?”
“少废话!让不让?”阿塔儿越来越烦躁。他要庄砚,他要留住她,他不要失去她,谁都换不回她!
密迪也跟了上来:“阿塔儿。”
阿塔儿看都不看他,说:“谁挡我就杀谁!”
密迪说:“只怕你要杀我也不容易。”
阿塔儿咬着牙说:“密迪,把庄砚还给我。”
“庄砚不是我抢走了。是你自己放弃的。”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放弃她。”
“阿塔儿,你在让庄砚离开你的营地、又让红露住进去的时候,就已经做了选择!”
阿塔儿张口结舌无法分辩。
“你能给她带来什么?除了悲伤和痛苦你什么都给不了她。不要说红露,就连雪蜜黎都已经让你很头疼了。她在赤黎没身份没地位也没有家世,你何苦将她置身于各种争斗的漩涡中?又怎么可能时时在她身边事事保全她?算了吧阿塔儿,你根本不能为她做什么。”密迪说。
密迪的话一字一句撞击着阿塔儿的心。
是啊,他说得没错。直到今天,他也没有为她做到任何事情。没有人承认她的地位,没有人同意他们的婚事,却害她几次差点没命。他的确什么都不能给她,只有几句空洞乏力的承诺,什么都办不到……
“把她还给我……”他低头呢喃。
“阿塔儿!”身后身着月白长袍的红露骑着枣红色的马飞奔过来,走到面前勒住了缰绳,眉目带怒地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阿塔儿还未开口,密迪说:“兄弟之间,自然是要道别。我这一走,或许又要两三年才能再见了。”
红露一脸的不信:“真的吗?”
密迪笑着说:“红露,我们也算相识于旧时,你不信我吗?”
红露自觉无趣,撇撇嘴说:“这倒不是。”
密迪转脸对阿塔儿说:“你也不必再送了。我们后会有期。”
阿塔儿进退维谷,远远看着前方庄砚的马车越来越远,身边红露说:“我们回去吧,别耽误了密迪的行程。”
密迪微微一笑,毫不失礼地调转马头往前追去。
经过马车旁,庄砚掀开车帘说:“出了什么事?”
“没有。”密迪轻笑着,看着她说:“别担心,快的话十来天就能到乌兰城。”
难道是幻觉……庄砚暗想。好像依稀听到他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