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盂兰盆节和知其一同在渡春河边放了花灯祭奠母亲之后,庄砚的心里有了一些新的打算。她是母亲不在了,父亲嫌弃她,她自己又不准备再嫁人,便这样天涯一方地飘着也无妨。可是眉生父母俱在。自从那时候从扬州逃脱,也没有回去看过,也不知道现在扬州的家里怎么样了。就这样把他留在尚州,庄砚觉得不好。
何况家里在扬州也算家大业大,要给眉生娶个好人家的女孩,比在尚州要容易得多。
她也不能每个月就靠着眉生的二两银子月俸过活。既然有了让眉生回扬州的打算,庄砚便又重新开始刺绣,将做好的绣品托隔壁卖花的朱婶子一起拿到集市上去出售。
可是她还没和眉生说。她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
这样过了个把月,知其竟像是消失了一样,一点音讯也无。庄砚想着,定是那日把他惹恼了,他便也不愿在自己身上花心思了。他们那样的世家子弟,心思都是有一时没一时的,兴致来了恨不得拿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博她一笑;兴致去了挥挥袖就走,也无一丝留恋。
这样是最好了,免得整日惴惴不安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也不知道他会玩出什么把戏。庄砚去了一个心事,便一门心思地在家做刺绣,想着多攒些钱,也算是眉生走了之后,自己有一些家底。从此要一个人在这地方生活,只怕比现在要难上百倍。
中秋这日眉生放假在家,庄砚打了粉做了月饼,到了晚上,姐弟俩在家吃了顿丰盛的团圆饭。
可是毕竟只有两个人,这顿饭吃得冷冷清清。眉生似有心事一般,席间一直沉默着。
庄砚知道他想家了。也难怪,他从小被父亲和大娘捧在手心里爱着,家里的一切莫不是以他为重。连上去年,这已经是他第二年没在家里过中秋了。庄砚想,这倒是个好机会和他说一说自己之前打算的事情。
眉生确实是想念娘亲了。许氏虽然对庄砚不好,但眉生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对眉生还是无微不至极为溺爱的。可是要留下姐姐独自在此过活,眉生又是一百个不愿意,真是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庄砚说:“好弟弟,家里就你一个男孩,你是有推卸不了的责任的。就算父亲再怎么恼我,他毕竟是我的生身父亲,我还要你代我在他跟前尽孝呢。”
“阿姐,我要是走了,你一个人被人欺负怎么办?”
“你忘了这里有童三郎了?”庄砚只得把他搬出来安慰眉生。
眉生说:“你不是说惹恼了他,他以后不会再理会我们了吗?”
庄砚一笑,说:“那也是一时气话。真要有了事,他不会见死不救。”
眉生担心地说:“阿姐,你是怎么想的?那童三郎,你会嫁于他吗?”
庄砚摇摇头:“他怎么会娶我这样的人?你别胡猜,他们那种人的想法,我们是想不透的。”
眉生一把抓住庄砚的手,气呼呼地说:“你只不准给他做外室!”
庄砚抽出手拍了眉生一下:“胡说什么呢!”
眉生被庄砚劝了一晚,总算答应回扬州去。第二天一早便去衙门把差事辞了,结算了银钱,庄砚又将这些日子刺绣攒的一些钱拿出来给他做盘缠,便送他出城了。
知其摇着折扇听了郭图的回话简直心花怒放。这女人心里还是时不时记着他的好的。好,既然把他搬出来跟他弟弟说事儿,他就该去讨点报酬不是?
外室?知其可从来没想过要让她做外室。
知其想了想,说:“今日是十六。去把梅园打扫一下,日落之后把她接去。”其实这一个月没见她,知其还真的怪惦记她的。
到了晚间,那辆马车又停在了庄砚家的门口,还是那个小婢子,站在门口双手托着那枚双鱼玉佩,笑吟吟说道:“我家主人请姑娘同去赏月。”
庄砚心想昨日刚说到他,今天就来了。也不知在玩什么花样,真是一天一个心思地变着。
她推脱不得,便上了马车。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依旧停在了梅园的大门口。那小婢子将她扶下来,福了福身子说道:“姑娘请先跟我去更衣,我家郎君随后就到。”
庄砚低头看了看自己朴素但还很齐整的衣裙说:“为什么要更衣呢?”
小婢子笑笑说:“这是我家郎君吩咐的。姑娘照办就是。”
庄砚只得跟着她进去。到了清浅池边,小婢带着她绕去右边的阁楼。那阁楼拱廊飞檐,雕花的门窗十分精美。到了楼上,一边是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一边是一对红木四件柜。临窗放了红漆描金彩绘的妆奁。奁台上隔着一面铜镜。
庄砚有些吃惊。这分明就是女子的闺楼。
她心里一惊,难道,他是知道眉生走了,要把自己一直留在这里不放出去了?
她伸手打开奁台旁边的多宝格,只见里面珠光宝气,纯金的发钗,玛瑙的耳环,珍珠的项链,白玉的手镯,应有尽有。
她哗地一下将多宝格关上,心兀自砰砰乱跳。
他到底要怎么样?
这时身后的小婢打断了她繁乱的思绪:“我家郎君吩咐了,这阁里的东西姑娘随便取用。姑娘速速更衣下楼吧。我家郎君快来了。”说完转身便下楼去了。
庄砚打开那对四件柜,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都是各种材质、各种颜色的衣裳。
她看了半天,挑了一件海棠色的烟罗衫,水蓝色的百褶如意月裙,换上了云丝绣鞋。然后在奁台前坐下,重新梳了垂鬟分肖髻,插了一支羊脂色茉莉小钗,耳上挂了一对兰花蕾形的玉石耳坠。
然后她取过妆台里的水粉,薄施粉黛之后,便举步下楼。
这一次那小婢子已经不知去向。在阁楼下门外等着她的,是童知其。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到他,庄砚竟没有前几次的那种紧张了。在他张眼打量她的时候,她也抬眼打量着他。
他穿着绛红色交领长袍,赭色的腰带,藕荷色的裤子,脚踩着黑色的布靴。头发用一根乌木簪整齐地束着,系着一根绛红色的长丝绦,一直垂到肩上。月光下的他唇红齿白,眉眼清俊,气质雅逸,十足十的美少年。
见庄砚也在看他,知其轻轻一笑,说:“果然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这是在夸她今日清新雅致,不落俗套。
庄砚看他心情极好的样子,好像丝毫已经不记得一个月前两人之间发生的不快。她看着他默默不说话。
知其说:“走,我们去映春台那里。”说着又伸手牵过庄砚的手,拉着她往映春台那里去。这动作实在是太自然了,好像他们与生俱来就是这么亲密,庄砚倒没觉得有多突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