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眉生照旧早早去衙门,刚反身关了门,对面茶铺的汤老板就凑了上来:“许文吏早啊。”
眉生朝他行了个礼:“汤老板你早。”
正待要提脚走,汤老板紧跟了一步,说:“昨晚许文吏竟没有去乞巧市么?”
“去了呀。”眉生停下脚说。
汤老板眼珠转了转,说:“我没有见到你,倒是见到你姐姐了。”
眉生想昨晚和姐姐走散了,或许是那时汤老板见到的她,便随口应道:“是啊,昨晚我和家姐在琛园走散了,还好一通找呢。”
“是吗?”汤老板奇道,“我还以为你姐姐是同别人相邀一起去的。”
眉生听出了话头,问:“家姐同别人在一起?”
汤老板嘿嘿一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那人我认得。周典吏便是他下令抓走的。昨晚我见你姐姐就是同他在一起,两人手牵着手甚是亲密。”
眉生听他说姐姐和别人“亲密”,当下便摆下脸说:“汤老板你休要胡说。我们在这里从不认得别人,家姐又怎么会同他人牵手而行?再说你又如何知道就是那人下令抓走周典吏?”
汤老板见眉生不信,恼得把腰板一挺,说:“昨晚我在琛园的留雁池边亲眼所见!你想啊,你姐姐那样的美人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来了,加上和你姐姐一起的那位小郎君也是个俊美无双的,两人牵着手在那池边低声细语如胶似漆的,不知惹来多少目光!只他俩光顾着耳鬓厮磨不知道罢了。那小官人我也确实见过,抓周典吏那****就是在我铺子里喝的茶水。你是没见到,那小官人真是好大的气势,远远见周典吏过来了,阴沉着脸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拿出个牌子给他的手下,那两个手下就去抓人了。我在旁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眉生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越发纳闷了:“那位官人汤老板认得吗?”
汤老板促狭一笑:“我哪能认得那样的人物。你可以回家问问你姐姐。——不过,你竟然也不知道你姐姐同这样一位人物相熟吗?”
对于这个神秘的贵人,临近街坊们聚在一起时早已七嘴八舌猜过了,有人说是外放封地的某个王爷家的王世子,有人说是朝中一品大员的公子,更有人说那贵人就是皇宫里头那个懒于政事却爱美人山水的三皇子启陵……那些人猜来猜去也不知是谁,汤老板经过昨夜,心里却是越发肯定了,这庄家小娘子一定就是人们传说中的那个贵人的外室。昨晚正是那两人混在人群里出去玩儿呢,偏巧就被他撞见了,亲眼所见,可是抵赖不得的事情。
眉生被汤老板说得一头雾水,含糊应对了两句,便依旧去官衙了。
晚上到了家,眉生便亟不可待地问:“阿姐,昨晚在琛园你可是遇到故人了?”
“故人?”想到知其庄砚的心又是一跳,他算故人吗?
眉生便把早上汤老板说的话都说了一遍,问:“阿姐,那人是谁?可是他吗?他来找你了?”除了阿塔儿,眉生想不到庄砚还会同谁一起牵着手“如胶似漆耳鬓厮磨”。
庄砚听到眉生提起阿塔儿,不禁有些黯然,摇了摇头轻轻说:“是童三郎。”
“是他?”眉生一听便紧张了。当日知其拘捕他、喝问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听到知其的名字便有些害怕。他连忙把庄砚拉到亮处上下仔细看了看,说:“阿姐,他没对你怎么样吧?他怎么会在尚州?”
庄砚挣开他的手,转过身去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多说。
眉生小心地挨过去,小心地碰了碰她,小心地问:“阿姐,你昨晚是不是同他一起游园来着?”说到后来,竟是声音越来越小。
“我没有。”庄砚说,“我寻你不着,刚好碰到了他,他带着我在园子里一起找你来着。”
眉生恨恨一跺脚:“这些小人,整日里添油加醋,穿凿附会!还说什么‘如胶似漆’什么‘耳鬓厮磨’!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你在说什么?”庄砚奇怪他怎么突然恼了。
眉生说:“那汤老板说你们牵手而行,情状甚是亲密。”
庄砚一下子想到他牵着自己的手,想到他附在自己的耳边说话。顿时又觉得脸烧起来。
好在眉生没有察觉,不满地嘀咕了两句,便回自己房里看书去了。
隔了几日无事,就到了月半。天刚刚黑透,一辆马车就停在了庄砚家门口,一个衣着体面、梳着双丫髻的小婢女走上来敲开门,轻声细语地说:“请问庄砚姑娘在吗?”
眉生见她细巧可人,便将庄砚唤了出来。那小婢女见了庄砚,行了个礼笑着说:“今日是盂兰盆节,我家郎君请姑娘一同去放灯和参加****。”
“你家郎君是谁?”
那小婢女从怀里摸出一枚双鱼玉佩,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到她面前:“我家郎君说姑娘认得这个,就知道他是谁了。”
果然是他。庄砚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是那小婢女又盈盈一拜,笑嘻嘻地说:“姑娘请吧,****快要开始了,莫让郎君久等。”
庄砚犹豫了一下,进屋去跟眉生交代了几句。眉生固是不愿让她黑夜里一人去赴那童三郎的会的。庄砚安慰了他两句,进屋把头发整理了一下,换了身衣裳,便出门去了。
走到门口,那小婢子一见,笑嘻嘻地说:“姑娘真是神仙样的人物。”说着伸手来将庄砚扶上马车。
马车穿街走巷,一直到了城外。一出城,便四处都是在路边烧纸钱冥器的人。白天时该往自家坟上的都已经去过了,这时在路边烧的,大多是那些好心人烧给路过的孤魂野鬼。
出了城又走了大约五六里地,逐渐人烟稀少。庄砚有些心慌,掀开车帘子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前面赶马的小婢子回头笑着说:“姑娘别怕。我家郎君在城外有一座宅子,十分清净,不必官邸附近人多眼杂。婢子正要送姑娘去那里。”
又走出三四里,便到了渡春河。庄砚掀开车帘子,远远就看到河畔一个精致小巧的庄子。这方圆十几里地不见灯火,庄子在黑夜中本不容易辨识,只是此刻那庄子灯火通明,远远便看到了。
马车到了门口,小婢子跳下马车,将一只踏脚凳放在马车下。她将庄砚扶了下去,施施然向她行了个礼说:“姑娘自进去吧,我家郎君早就在里面等着了。”
庄砚惴惴不安地走出去两步,又回头看了那小婢女一眼。这才犹犹豫豫提了裙子进了庄子。
一进门,就听见里面隐隐传来锣鼓之声。只见这庄子里面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两边道旁疏落种了几株梅树。转过插屏是小小一间厅堂,门上挂了幅匾额,写了“暗香”二字。庄砚不禁想,哪有人在第一间厅堂就用“暗香”二字做匾的。莫非是从不在此会客?这样想着,往厅堂里看去。此时厅堂里面烛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庄砚穿过厅堂,从后门走出,十步之外是一个池塘,池塘边怪石嶙峋而立,池中盛开了一朵一朵的白莲,被那碧绿的莲叶衬着,清雅秀丽。庄砚走近池塘,只见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又刻着“清浅”二字。庄砚细细听了,那热闹的锣鼓声是从左边传来的,便抬脚往左边走去。
左边有一扇拱门,上面有一幅扇形的匾,又是“暄妍”二字。庄砚不禁露出一些笑意。看来这个童三郎确是很喜欢林道和的《山园小梅》。穿过那拱门,又是一处院子,院子里除了些灌木,便间杂种着梅树和桃树。在那院子的尽头是一个高高的台子,台子的楣头上又是一匾,乃是“映春台”三字。此时那上面晃动着人影,热闹的锣鼓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庄砚四下里看了看,也是一人都无。她向前走去,走得近了才看到那台下放了两张梨木雕花椅,椅子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两只茶盏,茶几旁有一只小泥炉,正咕嘟咕嘟煮着茶,可是四下空无一人。
那满戏台子的人,竟都像是在给空气演戏一般。
庄砚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却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怎么刚来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