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生下晚回家,对着张罗晚饭的庄砚说:“阿姐,你听说了吗?昨日周典吏被行刑了。全家真的被充军和没籍呢。没想到他竟然是赤黎的奸细……”
庄砚没说话。眉生以为她听到周典吏的名字不高兴,便闭口不言了。两人一直沉默地吃饭,然后庄砚收拾碗筷,将厅堂也收拾干净。
眉生想着定是自己回来时惹姐姐不高兴了,惹得姐姐一直到现在都不说话,便凑上去说:“阿姐,你别不理我。我不提那个坏蛋了,以后再不惹你生气了。”
庄砚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眉生,说:“眉生,有人在暗处看顾着我们。”
“看顾我们?”眉生惊讶,“是谁?”
庄砚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们在这里谁都不认识……可是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她将眉生拉到桌子前坐下,对他说:“你还记得那日街坊传闹鬼的事吗?”
“记得。”眉生看着姐姐认真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阿姐其实你也听到了对不对?”
庄砚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光听到了,而且敲的正是我们家的门。”
庄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眉生听得脸都白了:“开了门真的没有人?难道真的是闹鬼?”
庄砚缓缓摇摇头:“第二天他想来抢人,竟然半路被抓走了。你想想,那通敌叛国是多大的罪名。他那种只图一时快活横行乡里的恶霸怎么会有胆量做这种事情?”
“可是……”眉生懵了,“可是布告里说得证据确凿,如今他头都被砍了,家眷也流放的流放,没官的没官。若不是,那岂不是草菅人命?”
庄砚没有回答他的话,独自默默想了一会儿,说:“眉生,有人在护着我们。我思来想去,你进衙门的事也是那人安排的。不然以我们这样的来路,怎么可能进得了公门?”
眉生有些害怕:“阿姐,那那个人是谁?我们会不会有危险?”
庄砚摇摇头:“既是护着我们,就不会害我们。可是是谁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嘭嘭嘭地有人敲门,眉生跑出去开门,却是对面茶铺的汤老板。这汤老板的茶铺虽然就在他们家对门,可是素来看不起他们外乡来的,平日从无来往,有时在门口见了面,他头一扬,连点头招呼都省了。这会子怎么突然找上门来?眉生有些诧异:“汤老板?”
汤老板笑得脸上的褶子一道一道的:“许相公,那个……和你家姐姐都在家哪?”
眉生见他没话找话,说:“您有什么事儿吗?”
“没……没什么事儿,没什么事儿!”汤老板嬉皮笑脸的,“哎呀,都是街坊邻居,我过来看看你们有什么要帮忙的。”
眉生想到他平日里连正眼都不瞧自家,如今突然变了脸主动上门来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眉生还真是不解其义了。心里不忿着,嘴下也就没客气:“汤老板怎么今儿这么热情起来了?平日里可是根本瞧不起我们的吧?”
汤老板有些尴尬,勉强嘿嘿笑了两下,说:“那是我从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贵姐弟有这么大的靠山。是我的不是……”
眉生听出他话里有别的意思,追问:“汤老板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姐弟在这里无亲无故的,哪里来的靠山?”
汤老板嘿嘿笑了两笑,伸着脖子往屋里面张望了片刻,说:“咱们是对门的邻居,您瞒得了别人还瞒得过我吗?那日那位贵人在我铺里喝茶来着,那周典吏啊,就是那贵人差人抓走的……你们不愿让人知道,我是断断不会往外说的。你们千万放心。”
眉生更疑惑了:“什么贵人?”
“哎哟要说那位贵人啊,年纪轻轻的,可一看就大有来头。长得貌比潘安,同你姐姐甚是般配啊。”汤老板拱了拱手,“许相公放心吧,以后街坊邻里的,有事就招呼一声。”说完嘿嘿笑着转身走了。
眉生一肚子纳闷地关上门,回头对庄砚说:“阿姐,你在这里认识什么贵人吗?”
庄砚方才在屋里把汤老板和眉生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周典吏是这个神秘的人命人抓走的……那日上门来的好事者确实是说有两个人拿着一块什么牌子就把人带走了,说是周典吏一见那牌子腿都软了。这么说,果然是有人在暗地里关照着他们姐弟。可是这人到底是谁呢?貌比潘安的年轻贵人?
“小王,此次战役我们杀卢夏人一万,俘虏八千,缴获黄金四万五千两,粮草……”
阿塔儿歪坐在大帐的主帅椅上,神情倦怠地听着部属汇报战果。
这是他自来到漠北大营之后最大的一次胜利。可是他似乎一点都不为此而高兴。
“小王,那八千俘虏如何处置?”
“如常吧。”阿塔儿不耐烦地挥挥手。
如常,就是坑杀。
一旁的阿部暗暗叹了口气。自从来了漠北,小王又开始杀降了。再这么坑杀下去,很快漠北就要没地方埋人了。
“那那些物资……?”
“粮草留下,黄金都送往王庭吧。”阿塔儿站起身要离去。他觉得很累。每次大战之后,他都觉得无比倦乏。
他一个人回到卧帐里。卧帐中间的条案上,还放着那张黑色瑶琴。他走过去,手指在琴弦间轻轻一拨。
心跟着流出的音律直颤。
“小王……您又想她了?”跟进来的阿部看着有些难过。
“你说……她果真是死了吗?”阿塔儿看着那琴,像是问阿部,又像是自言自语,“若她真是死了,这么久了,怎么也不托个梦给我?她就一点儿都不想我吗?哪怕是让我在梦里看她一眼,知道她托生去了哪里,我也快乐些……”
“小王,人死不能复生,您……”
“你有什么事?”阿塔儿回头问他。
“小王……您该认真考虑一下上次王庭来的那个消息。”阿部在担心其他事情。半个月前,王庭送来消息,比胡国送来了清欢公主献给阿塔儿,之前的明月和怜星王妃都已经死了,基于两国联盟的考虑,单于希望阿塔儿认真考虑和比胡国存续联姻的事情。
在这大半年里,比胡国的公主不是第一个想要成为小王妃的人了。之前有两个不大不小的部落将公主献了出来给他,却都莫名其妙地暴死在了前往漠北大营的路上。一时间王**下都在传说阿塔儿是不祥之人。
“还有人敢把女儿送来给我这个不祥之人?”阿塔儿冷冷地笑起来。
笑得阿部浑身发冷。
他的小王,竟是比从前更加嗜血更加乖戾,阴晴不定令人无法捉摸。
“小王,属下得到消息,此刻人已经在前往漠北的路上了。您要怎么办?”阿部在问他,公主是要平安抵达漠北大营,还是暴死在路上。
阿塔儿的眉眼中露出一丝哀伤。他从床榻的枕下取出那半支金箭,摩挲了半天,认真对阿部说:“我要诚心祝祷,希望她今晚来梦里见我一面。如果她还不来……我就……我就从此忘了她。”
可是这一夜,阿塔儿执着那半截金箭,一直坐到天明。自从失去了她,从来没有像这夜一样,和她一起经过的事情一件一件涌入脑海中,竟是从头到尾都想了一遍。
她不会回来了。
她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
到了天色发亮,他唤来阿部。
阿部见他眼下发青,神色憔悴,知道他一夜没睡。
“你去……把那个清欢公主迎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