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阿塔儿走了之后,行辕里就一直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婚礼。一切都按照阿塔儿临走时的吩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并未要庄砚费什么心思。虽然偶尔她也会隐隐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对劲,可是将要新婚的欢喜却掩盖住了心中的不安。
南书说,新嫁娘出嫁之前都会胡思乱想的。
没有一点风声传到庄砚的耳朵里。一方面,没有人会特意来告诉她什么;另一方面,单于也有意控制了消息的扩散。现下只有几个大部落的王知道阿塔儿将被除籍的消息。
单于已经第一时间给北地王送去了消息,希望这个时候他能出面改变些什么。然而送出的消息如石沉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
他们父子一个脾性,他早该料到了。
北方的天气凉得很快。阿塔儿走了不久,天气就渐渐冷了下来。
这一日庄砚正无事在帐中抚琴,南书走进来说:“姑娘,宝瓶王在外面,想见你。”
雪蜜黎?
庄砚差点要忘记她了。她是和阿塔儿有婚约的,这个时候前来,恐怕来者不善。庄砚本不想这个时候见她,惟恐阿塔儿不在的时候又招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可是想了想,还是说:“你请她进来吧。”
自从王庭变故之后,雪蜜黎一下子好像成熟了一般,再加上如今成了旗善部的王,气度行止已今非昔比。
她脚步如风地进来,见到庄砚,心中一叹。数月不见,加上如今有喜事将近,庄砚昔日苍白的瘦削的脸颊丰润了一些,肌肤胜雪,乌发如墨,一双漆黑的眸子像两颗晶亮的宝石一般,眼神里不再是抗拒和冷淡,而是安静的,像一只被阳光笼罩的猫儿,整个人都透露着新嫁娘的欢喜和期待。
他们总算是要如愿以偿了。
雪蜜黎如今已经不再去想和阿塔儿的婚约。虽然心里还是那么喜欢着他,但是求之不得的事,她已经不想再求了。
只不过,有些事,她却不能视而不见。阿塔儿是属于整个赤黎的雄鹰,他怎么能被剪去翅膀?
见雪蜜黎走进来之后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庄砚有些不适。她开口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雪蜜黎面无表情地说:“要嫁给他了,你很欢喜吧?你们也总算是总到这一步了。”
庄砚见她语气不善,便没有答话。
雪蜜黎见她不说话,轻声笑了出来,说:“你以为我是因为嫉妒而来寻你的事?”
难道不是吗?庄砚望着她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雪蜜黎敛起笑容,说:“你真是命好,有他那样的男人帮你撑着一切。所有的事都是他扛着,所有的罪过都是他背着,你便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欢天喜地地准备做新娘就行了。”
“他怎么了?”庄砚想起那日阿塔儿灰败的脸色,知道这其中果然有一些事情是阿塔儿没有过告诉她的。
雪蜜黎冷冷地说:“你知道单于答应他娶你为妻是有条件的吗?”
庄砚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他被单于剥夺了姓氏,除了部籍,要被逐出王庭。”
庄砚心中一惊,看着雪蜜黎的眼睛也不由得瞳孔一缩。这样大的事情,他竟然生生扛了下来,没有对自己吐露一个字。
雪蜜黎看着她的样子,心里的火开始慢慢腾起,不由得语气也重了起来:“你现在得意了吧?你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还带走了我们最优秀的小王!他是我们全赤黎的雄鹰,你却生生把他的翅膀剪断,要他只做一只安于筑巢的雨燕!”
“我并不知道这事……”庄砚的心底竟无端地生出几分心虚。她曾暗下想过,若阿塔儿不是这么尊贵的地位便好了,他们要厮守便不会这么艰难。
可是他竟然真的不要这地位了。
雪蜜黎怒道:“你当然不知道。他怎么会在你们大婚前让你担心这些事情?你知道他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单于的人选吗?他拿自己全部的荣耀和前程,也是拿了全赤黎的命运,就为了应承你在婚姻中惟一的地位!你真是太自私了!”
庄砚被她说得不由得倒退了两步,一下子坐在了榻上。
“他为什么要这样……”她喃喃自语。
“你在装傻吗?其实你们就维持现在这样,所有的人都会装聋作哑。哪怕他以后迎娶了正妻,也无法从你这里分走一丝一毫他的宠爱。可是他为了维护你的地位,为了维护你不被任何人欺侮和轻视,把他手里的一切都拿出来交换了!”
迎娶正妻……原来所有人希望的都是这样。庄砚抬起头来,强打起精神对雪蜜黎说:“婚姻不该是平等而惟一的吗?难道你愿意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
“你有什么资格?”雪蜜黎打断她,轻蔑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成为他的惟一?你又不能为他生孩子。”
庄砚只觉得晴空中一道惊雷劈下,震得她全身无法动弹,止不住地颤抖。
虽然那次小产之后她始终有不好的感觉,可是去问了行辕里的巫医,巫医都说无碍的。
然而直到现在,她确实再也没有过身孕……
“你说什么?你胡说!”她反驳着,眼底却已经涌出了泪花。
雪蜜黎残忍地一笑:“我才没有胡说。你无法再生育的事情阿塔儿早就知道,他只是不想你伤心,一直瞒着你。可你作为女人,自己竟然感觉不到吗?还是你一直都在自欺欺人,装作不知以求不要失去他?”
庄砚觉得四周一片黑暗,空气都紧缩起来。她觉得呼吸困难,泪水止不住地汹涌而下。她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雪蜜黎上前一步,一把抓起她的手腕,迫使她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你放过他吧。你已什么都无法给他。把他还给我们。”
此刻的庄砚已经呆若木鸡无法动弹。只是从那双失去了神采的眼睛里,不断地涌出泪水。
雪蜜黎松开她,她便就势瘫软在了地上。
雪蜜黎望了她片刻,说:“我来找你,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他。你应该能想明白的。”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她一走,南书便急急忙忙进来,见到庄砚瘫倒在地上,连忙上前扶起她:“姑娘你怎么了?你们说了什么?”
可庄砚只是不停地流泪,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抬头看着为了婚礼正在出新的帐篷,已经挂了一圈红绸。红艳艳的,此时刺得她两眼发疼。她捂住脸,生生压抑住撕心裂肺的哭喊,只从指缝间,传出破碎的呜咽声。
为什么和他总是如镜花水月。眼看着要得到了,却虚晃一下,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庄砚觉得好累了。
她伸手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原来自己真的不能为他生儿育女。和自己在一起,他不光会失去现在的一切,而且连父亲都做不了。
他的人生,会因为自己支离破碎,一败涂地。
也许有一天,他会怨恨自己。当她年华老去,他们四目相对,身边竟无一儿半女相伴。他一定会怨恨自己。